薤上露,何易曦。
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林夫人发引送葬那日,是个晴天,坟茔落在城郊离桃园很近的青松岗。
林家fù_nǚ 一前一后扶灵而出,面色悲戚却平静,二人与由林家、方家五服以内的亲友,组成送葬队伍,护送灵柩往城外走去。
胥姜、曾追、楼云春几人与书塾学生们将队伍送至城外,随后折回书塾帮忙收整打理杂物。学生们没了往日的喧哗,唯余一片静默。
这场殡礼虽从简而办,可前后仍历经大半个月,林红锄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失路孤雁的哀鸣,时时回荡在胥姜耳边。
过后冗长繁杂的礼仪将人砸得晕头转向,却使人忙于安排各个环节的礼仪章程,暂时忘记悲痛。
此刻书塾陡然清静下来,才使人察觉那人的声息、叮嘱、笑容,是真真切切的离开了。
有学生忍不住哭了起来,惹起一片呜咽,陆稹站在胥姜身旁,也不住的抹眼泪。
长风呼啸而过,将思念引入碧霄,带给远去之人。
忽地,一瓣桃花吹落在墙垣上,胥姜怔怔望了许久,幽叹道:“桃花开了。”
送葬队伍回来时,已近黄昏。学生、亲友们纷纷散了,只留下胥姜、曾追、楼云春几人。
吃完饭,林红锄便去守灵堂,几人也去和林夫人上香磕头。
林红锄给三人回礼,起伏间,显得越发伶仃瘦削。胥姜上前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她却反过来安慰她道:“姐姐放心,我没事的。”
胥姜眼眶一热,又听她轻道:“桃园的桃花开得盛,比咱们画的还美。”随后露出一抹笑容,“从此,母亲年年都能看着了。”
“嗯。”胥姜抚了抚她的脸,“以后每年,我们也去看。”
林红锄双眸黑亮,点头应道:“好。”
自灵堂出来,几人又与林夫子告别。
林夫子将他们送到门外,别的什么都没说,只道:“路上当心。”
胥姜走过半条街,蓦然回首,却见林夫子仍旧立在门前,正盯着门前那盏白色灯笼出神。
一家三口挂花灯时的其乐融融犹在眼前,乍然惊醒,却是人与事俱休,唯剩瘦人与孤灯。
曾追反身要回去,却被胥姜拦住。
“这些日子已经够嘈杂了,让他们静一静吧。”fù_nǚ 俩定有许多话要和林夫人说。
曾追收回脚步,三人默然离去。
过后几日,春雨一场接着一场,丝毫没有停歇的征兆。与潮湿阴暗的天气相映成趣的,是对放榜翘首以盼的一众文人士子,他们这几日都聚在皇城外的各坊市等待。
还有两日。
胥姜的集子已经装帧完,分送去一部分给吴清窗与旦泗,剩下的单独辟出两个架子来摆放。
这些日子来买书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都是冲着这本《蒙学新集》来的。与此同时,继圣书局的笺谱也上架了,并开设了好几场寻春雅集,推售新书和字画,其中便有这笺谱。
应时应景,几场雅集下来,笺谱在文人雅士、深闺淑女流传开来,成为京城最时兴雅物。
他们根据不同的草花纸,请名家抄写不同诗,总共出了六册,六册又归为一套。
不出胥姜所料的是,继圣书局果然打了独家独创的旗号,将这套草花笺谱,售出了二十两的高价。
她一册最多也才卖一千文,也就是一两。
这么高的价格,除了制作精美外,便是其抄写的字体,皆出自名家之手。
不得不说,继圣书局不愧为京城第一书局,其人脉、财力、名声、地位,让一本笺谱,在他们手里发挥出远超其本身的价值。
当袁烟烟拿着笺谱气鼓鼓上门时,胥姜沉寂大半个月的心绪,才松弛开朗起来。
“小姐,别淋雨,当心着凉。”
“这么点路,哪里就淋着了?”
胥姜听见声音出门迎接,只见袁烟烟在前头跑,一个丫鬟举着伞在后头追。
袁烟烟一见她,快步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
“胥姐姐。”
“今儿下着雨,怎么想起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这。”袁烟烟抱着一沓册子,拉着胥姜进门,“咱们里头说。”
一进书肆,见书肆里还有人,再定睛一看,又是位年轻儿郎,袁烟烟立即收敛举止,立身站正,往胥姜身后躲了半个身子。
胥姜替她引见到:“他是梁墨,我肆里的帮工。”
又冲梁墨介绍道:“这位是袁小姐。”
梁墨起身朝袁烟烟拱手作礼,“见过袁小姐。”
袁烟烟点头以作回礼。
梁墨见她一副闺阁小姐做派,又与东家有事要说,自知他在此于她多有不便,就寻了个借口,往街上去了。
待人走后,袁烟烟问道:“这便是顶替红锄的那个五千钱?”
胥姜捏她的鼻子,笑骂:“两个促狭鬼,他有名有姓的,做什么给人取歪号?”
袁烟烟笑着眨了眨眼。
胥姜拉她坐下,又招呼跟进屋的丫鬟也坐,随后对袁烟烟问道:“有桑茶、紫阳茶,吃哪种?”
袁烟烟想了想,“桑茶。”
又问丫鬟,丫鬟也要了桑茶。
冲好茶,又捡了两碟子糕点,丫鬟知道二人有话说,便捧着茶盏往一旁架子前的窄桌上坐过去了。
袁烟烟喝了几口茶,才将带来的一沓册子推到胥姜面前,“姐姐你看。”
胥姜把那一沓册子平铺开来看,正是继圣书局出的那套笺谱。
“你去在继圣书局买的?”
“我才不当冤大头,这是从宋仪姐姐那里借来的。”袁烟烟又问道:“胥姐姐知道这套笺谱?”
胥姜笑道:“你都知道了,我怎会不知?”
“姐姐就不生气?这套笺谱不止内容、排版跟你出的那套梅花笺谱相像,连名字、装帧式样都与你的梅花笺谱相仿。这分明就是仿制,却还号称是独家自创,简直无耻。”袁烟烟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倒与她父亲如出一辙。
“早在他们仿制之前,我便已知道此事,要气也早就气过了。”胥姜安抚道:“你也别气,气坏身子不值当。”
“我是为姐姐忧心,他们这般,你的笺谱怎么办?”
“我的笺谱早就送出去了。”
“送?”袁烟烟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卖一两银子一本的啊,你都送出去了?”
胥姜嗤地一笑,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别痛心,送出去自有送出去的道理。”
袁烟烟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送出去便知道这笺谱是咱们先做出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