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袁烟烟,胥姜这才散出几分倦意。楼云春打量四周,见到坊门前有个人正卖蔗饮,便过去要了两碗。
卖蔗饮的老伯将木桶里的蔗饮刮尽,将将倒满两碗。
“公子来得巧,正好两碗。”
“多少钱?”
“二十文。”
胥姜走过来正听见,正要掏钱,却被楼云春抢先了一步,她盯着他装满孔方兄的钱袋,眉眼飞翘。
楼云春递了一碗蔗饮给胥姜。
胥姜喊了一晚上的‘兰景’,喉咙里跟含了砂似的,此时一碗甘甜的蔗饮下肚,嗓子顿时舒坦不少。
楼云春盯着她喝完,又问:“还要么?”
胥姜摇头,“够了,你喝吧。”
楼云春这才端碗喝了起来,他奔波半日,滴水未沾,这蔗饮又对他的胃口,一沾口便停不下来,‘咕噜咕噜’一气儿灌进腹中。
因为喝得太急,还打了个嗝。
胥姜与老伯都笑了,老伯道:“我家的蔗饮好喝吧?”
楼云春赶忙将碗还回去,故作镇静地点头,脸颊在灯光下却透出微红。
蔗饮卖完,老伯便收挑子走了,街上不少摊贩也陆续收摊,游人也陆续由晋昌坊往各方散去。
胥姜盯着楼云春看了许久,才问道:“你还要巡岗么?”
“亥时已过,接下来是两县衙门的差事。”楼云春摇头,随后问道:“你要回去了?”
胥姜点头。
楼云春低声道:“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同你一起走。”
她笑答:“好。”
胥姜把驴牵到路旁,随后见楼云春大步流星地走到一队巡卫面前,满脸威严地交代什么。那队巡卫一边点头,一边朝胥姜这边偷瞄,与她对上眼后又立刻垂下头,装作听训。
待楼云春交代完毕,转身离开,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正大光明地朝这边打望。
胥姜朝前走了几步,借着卖花灯的摊贩,遮去他们的目光。楼云春若有所觉,转身一看,那群巡卫顿时齐齐转开脑袋,随后推推搡搡地往背街上去了。
“你的马呢?”
“在前面一条街的马棚里。”
“那我们一起去取,正好给驴饮水喂料。”
驴听见‘喂料’二字便有些躁动,不住地踩蹄子,它跟着出门来观灯,也是一口水食都没吃过,此时已饿得只剩驴皮了。
楼云春扯过缰绳,要扶她骑上驴背,胥姜却摇头,“走走吧,今夜只顾着找人,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也好。”
二人同行,倒不着急回去了,此时月悬中天,灯如长龙,正是赏灯赏月的好时候。
两人一驴,闲步游过街市,有描灯匠人见了,三两笔便勾出一幅图景,随后题字:灯光恰似月,人面并如春。
他刚将灯挂上,便被一对年轻夫妇相中,合手而执,相携而去。
胥姜浑然不觉自身已入画,一边赏灯,一边对楼云春问道:“这木大人是何官职?我见你平日不喜宴饮,为何却应承了他?”
“木大人官拜中散大夫。”
“文散官?有何处值得照月刮目相看的么?”
“不可说。”
楼云春不可说之事,便多半与案件相关,他答应赴宴,想必并非为了吃茶叙旧。
胥姜想起木大人对木兰景的疼爱之情,倒一时想不出他会犯什么案子。只是市井之中尚有明争暗斗,何况波诡云谲、尔虞我诈的官场,人心隔肚皮,这位木大人彬彬有礼的皮囊下,难说藏着怎样一副心肠。
楼云春见她不说话,便问:“在想什么?”
胥姜回神,笑了笑,“在想木大人一家,瞧着倒是骨肉亲和。”
楼云春却道:“越是骨肉亲和,便越容易牵绊,越牵绊就越容易被掣肘。”
胥姜只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便侧头去看他,只见他指着前方一个路口说道:“马棚到了。”
她又没打算追问。胥姜无言。
犟驴当真是饿了、渴了,一到马棚先喝了半桶水,又挤开楼云春的马,嘴皮在草料间翻飞。
胥姜瞧着它吃得香,摸了摸肚皮,她也饿了。
“你饿不饿?”
“饿了。”楼云春道:“前方丰安坊有间酒楼,听闻酒菜不错,可要去尝尝?”
“这么晚了,不打烊么?”
“今夜不闭坊门,通宵待客。”
“那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一驴一马穿街过坊,很快便至丰安坊,楼云春打马走在前头,领着胥姜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
胥姜目光落在门头巨大的牌匾上,“广福楼。”
广福楼有三层,抬头望去,广袖盈栏,宾朋满座,或三两对酌,或成群而乐,或举杯邀月,或击节而歌。
活色生香,热闹非凡。
二人落地,便有马侍过来替他们牵马,迎客的门童弓着腰请他们入楼,随后朝里头喊道:“客官两位。”
话音一落,便立马有堂倌上前接待,堂倌是个和气的,见楼云春穿着公服,脸上拱出几分恭敬。
大堂已没有空位,也不用二人开口,堂倌便将两人径直带往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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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人也不少,但因设座疏落,每座之间又有垂帘屏风相隔,比楼下清净雅致许多。
堂倌将二人引至一处雅座,胥姜打量一番,这雅座设在勾阑旁,视野开阔,倒是个听风问月的好位置。
“此处清净,景致又好,本该早就占了的,只是原本订座的客官又说来不成了,这才空下了。”堂倌拿手里的抹布擦了擦矮案,请二人入座,又问:“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楼云春问道:“可有食单?”
堂倌拍了拍胸脯道:“小人便是食单,二位想是不常来,所以不知咱们酒楼都是‘活食单’。”
胥姜起了兴,“既如此,报个食单来听听。”
“二位客官可听好了,咱们酒楼有四大招牌,分别是蕃体间缕、水炼犊炙、寒暖花酿驴、缠花云梦肉。另有葱醋鸡、仙人脔、筋头春、乳酿鱼、八仙盘、五生盘、凤凰胎,还有冷蟾儿羹、卯羹、白龙臛、清凉臛、长生粥、小天酥、鸭花汤饼……”
堂倌不歇气的念了几十道菜,听得胥姜头晕眼花,脑子嗡嗡作响,她忙抬手打住,说道:“够了,够了,太多也记不住。”
堂倌得意一笑,问道:“客官可想好吃什么了?”
胥姜眼巴巴地看向楼云春,楼云春略微一思忖,根据胥姜平日的口味,报了几个菜名:“水炼犊炙、葱醋鸡、乳酿鱼、筋头春,外加两份小天酥。”
竟将菜谱都记下了,胥姜不由得惊叹。
堂倌也有些吃惊,不曾想今夜竟遇到个对手,先赞了一句,“客官好记性。”又跃跃欲试地问道:“酒水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