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定之后,陈大夫又说好每隔两日去看诊,便让林红锄随他去抓药了,胥姜赶紧送他至门口,嘴里不住的道谢。
没多久,林红锄取药回来了,想是一路上偷哭过,眼睛有些红肿。
胥姜拉她坐下,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替她拍背。
“已经很好了。”她哽咽道:“崔大夫本说她熬不过这个冬。”
说完她沉默片刻,又问:“东家是不是觉得父亲执拗?”
胥姜叹气。
“其实不光是他,还有母亲。”林红锄低声说道:“母亲此时看着柔弱,可从来都是要强的人。之前我告诉东家,我父亲的字不卖,其实卖过的,我都碰见过好几次,可被母亲发现后,便再没卖过。”
“母亲是在父亲断了前途后嫁给他的,人都说我父亲是个硬骨头,可谁都不知道,他身上那根硬骨头是我母亲。”
林红锄眉头发颤,哽咽道:“只是或许近来怕了,怕自己走了,扔下父亲和我两个人可怜,所以才答应让陈大夫诊治。”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我们都知道母亲的病,迟早有那么一日。可父亲没有放弃,他收那么多学生,日夜不休的备教案,为的便是挣钱给母亲看病。可母亲实在病得太重了……”
这病生生将一家人拖垮。
胥姜将她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
林红锄这才在她面前“呜呜”哭了起来。
千金坊。
陈大夫刚送走林红锄没多久,一个人便跨进了他的医馆,抬头正要问,却顿时愣住了。
是林噙年。
林噙年道:“我来请你去替我夫人看诊。”
林夫人的事定了下来。
得知林夫子也答应让陈大夫看诊,胥姜心头石头落地,松快不少。
林红锄更是高兴,做什么都是笑眯眯的。
与此同时,杜回也差人送来了《蒙学新集》之序。胥姜到京城后刻的第一套集子,终于要着手刊印了。
她与林红锄将刻版安顺序整理出来,又把刻屋、后院、书肆都仔细清扫了一遍,直将她俩累得腰酸背痛。
尘土被扬到天上,引来暮色,胥姜将林红锄赶回家,让她明日早些来。
林红锄刚出门,便撞上提着几条鱼和一个食盒的楼云春。
“楼公子。”
楼云春同她点点头,便进了书肆。林红锄忍不住扒在门边瞧了一会儿,见胥姜拿眼瞪她,才捂嘴偷笑着跑了。
胥姜拿出一只水缸,楼云春去院子里汲水,将四尾鱼放里边养。
胥姜盯着那几条游得晃晃悠悠地红尾鲤鱼,心道:谁翻肚皮就吃谁。
结果几条鱼甩几甩尾巴,都潜入了缸底。
楼云春见她一脸馋相,翘着嘴角将她从缸边拉起,牵到肆里替她摆饭。
糖藕、炖鱼、炙羊肉、素烩、豆羹,还有一碟子梅花糕。
嗯,很楼式的吃食,养生。
两人对坐而食,不言不语,楼云春时时盯着她,一见她抬手,便将她要吃的菜往她面前挪。
胥姜也是累狠饿极,很快便将菜吃得七七八八,楼云春却只动了几口,都紧着给她布菜添羹了。
豆羹烂糊浓稠,胥姜吃得很香,一碗下肚,才终于吃饱。
等她吃完,楼云春将剩下的菜扫尽,最后给月奴留下半碗豆羹。
胥姜盯着他发饭晕,脑子空空,只觉得这人吃饭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待他开始收碗,她才回过神来煮清口茶。
水沸了,胥姜冲了两盏夔州香雨,楼云春收拾妥帖,坐到她身旁,两人手托着手,等茶汤出色。
月奴吃完豆羹,跳进楼云春怀里,窝着舔毛。
见它正翘起腿舔肚皮,胥姜伸手指戳了它一下,将它戳了个仰倒。
她哈哈一笑,楼云春也笑。
“我看了天儿,这几日都无雪无雨,便想从明日着手刊印了。”
“嗯,我明日散衙后给你送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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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姜朝他挨近,两肩相抵,楼云春侧了侧身,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胥姜得寸进尺的撒懒,干脆卸了力,往他身上赖。
月奴被她压得‘喵呜’一声,从两人之中的缝隙钻出去跑了。
真好啊,胥姜心想。
一夜无梦,胥姜五更便起了,焚香沐浴,拜祖师——祖师自然就是她师父。
拜祭完后,林红锄也到了,两人简单吃了碗汤饼,就开工。
先支刷台,再用蜂蜡、松香制成的胶固版,以防印刷时晃动。
随后便是刷墨,先在雕版上刷两遍清水,待其将水吸附变得润泽,再顺着日晷指针移动的方向,均匀将墨刷在雕版上。
然后再覆纸,胥姜最开始用的是毛边纸,拿来清样,待校对无误之后,再选藤纸印刷。
她左手压纸,右手持刷,在纸背上刷印,刷印时力度要均匀,以保证每个字都能清晰地印在纸上。
最后将纸从雕版上揭下、晾干。
这是繁琐又细致的工序,且十分枯燥,胥姜印完一块版后再换一块,直至所有版印刷完毕,日头便出来了。
林红锄将晾干的样版标上序号,然后与胥姜一起校对,确认无误后,才着手正式刷印。
胥姜刷墨、覆纸、刷印,林红锄揭纸、晾晒、分序,两人全神贯注,除了必要的交流,基本无话。
二者的配合,由生疏到默契,到后来只需一个动作、眼神,便能顺畅衔接。
只是终究人力有限,一天下来,也只出了五十余册。
到最后,两人都成了花脸猫,看着对方发笑。
歇了会,林红锄便笑不出来了,她那小胳膊小腿儿抬不起来了,一张小脸苦兮兮。
胥姜打趣道:“谁让你平日里不好好吃饭?”
随后便到厨房,给各自煮了一大碗面,用的菇油当码子,香得要命。
那碗比林红锄脸还大,面堆得冒尖,却被她吃得干干净净,最后顶着满脸墨,扶着肚子出的肆门。
胥姜坏心眼的没有叫她回来洗脸。
她站在门前乐,见楼云春骑马过来,便迎上去给他牵马。楼云春见她一张秀脸像花猫,眼底顿时浮现笑意,待下马将人牵进屋,才拿了手帕去沾了水给她擦洗。
胥姜哀叫一声,赶紧伸手盖住脸,只觉得无颜见人了。
楼云春拉下她的手,含笑一点一点替她将墨擦去,清出一张含羞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