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春带走了那两本书,伞也没还。
胥姜觉得这人有点意思,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却时不时冒点坏心眼。
她拿起他还回来的两本书翻了翻,找到那团墨点,不由得一笑。
“东家看什么书?笑得这么高兴。”胡煦扯下斗笠,拂了拂身上的雪。
“今日下雪,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这雪下不大,我来给东家送东西。”说完他将手里的东西朝胥姜晃了晃。
“羊肉?”准确说来,那是一只羊腿。
“家里宰了羊,便给你带一些来,冬日吃了好暖暖身子。”
胥姜接过来,嘴里直道:“多谢,多谢,”心里却已经想过羊肉的十几种吃法了。
“今日来还有一事要告诉东家。”
“何事?”
“昨日你不在,下午袁先生让人给我送了帖子来,宴饮定在后日。我想在家准备准备,以免届时上门,失了分寸和礼数,所以明日与后日便不来肆里了。”
“去吧,左右也清闲,有我就够了。”胥姜替他高兴,“这是难得的机会,好好把握。”
胡煦目光灼灼,“这都多亏了东家。”
眼前的胡煦已与胥姜刚见他时判若两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竹春,你非池中物,只是差点时机,如今时机到了,我祝你前程似锦。”
胡煦看着她,手微微抬了抬,却没敢伸向她,他只微微一笑,说:“借东家吉言。”
胥姜在心底轻叹,她这书肆留不住胡煦,走是迟早的事。
看来,她得重新物色人了。
过后两日,胡煦果然没来,胥姜重新干起繁琐的活计,不时听后院传来的驴和鹅的叫声,偶尔招呼,一两位客人,倒不觉得冷清。
她这书肆,自重阳节正式营业到如今,算着也一个多月了,虽生意清淡,却也算立住了招牌,邻近几坊,都知道这槐柳巷有这么一间书肆。
因着价钱比别家便宜,总有人来采买些笔墨纸砚,或是借阅一些闲本,又或是请她写家书。挣得都是铜板或一子儿不挣,却也让她满足。
“谁是这里的东家?”一声粗鲁的喊声打破书肆的安宁。
胥姜本在刻板子,顿时被惊得失手,好好的一块板就这么给毁了。她抬头一看,却见两名男子堵在门口,两人皆三十上下,一瘦一胖,胖的那人她见过,继圣书局的管事。
那日扔了胡煦诗作之人。
她装作不认识,起身问道:“二位可是要买书?”
胖的那个打量了她书肆一眼,见又破又小,顿时露出鄙夷的神情,随后对胥姜不屑道:“就你这破地儿,谁来买书?”
好生无礼!
胥姜也没笑脸,“既然二位不买书,那便请回吧,你们堵在门口,挡着我的光了。”
“小门小店的,就是不知礼数,不懂规矩。”那瘦的唾弃了一句,又问,“你可知我们是谁?又为何而来?”
胥姜冷道:“不知,总归不是为了买书。”
胖的道:“你难道没听过,在这京城做书本买卖要先拜山头吗?”
“我只听过过土匪寨子,才需要拜山头。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想来不会有土匪吧?”
胖的神色一怒,“好个伶牙俐齿!咱们好心来提醒你,可别不知好歹。”
“好心?”胥姜掸了掸身上的木屑,走到二人面前,“我看二位怕不是来收保护费的吧?如今圣人治国,严尊法令,欺压良民,勒索财物,可是要掉脑袋的。”
瘦的稳不住,被她一唬有些慌,忙道:“你不要血口喷人,谁收保护费了?”
“可方才这位胖爷让小女子拜山头,难道不是在勒索财物?”
胖的还稳得住,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辩解道:“你个没见识的小女子,你来这京城开书肆,难道都不打听清楚?这京城所有的书局、书肆,都归书行管,要去书行登记造册,缴入行费。”
“说来说去,不还是保护费?”胥姜神色讥讽,“我自入京,只听闻买铺子做买卖,要按律令在官府衙门登记造册。且朝廷明文规定,书行买卖因与科考、士子们息息相关,由朝廷统管,不得私自成立商行。不知贵行行首是谁?竟敢公然违抗朝廷律令?”
两人没想到这一个小女子,胆子竟这么大,敢和他们呛声。
胖子压低声音威胁道:“反正话已经带到了。看你是个小女子,我才好心告诉你,若真想你这书肆开下去,便最好去寿康坊继圣书局拜拜菩萨。要不然,你这书肆,就是开了今日没明日。”
胥姜道:“能开今日开今日,能开明日开明日。”
瘦的哼道:“不知好歹!”
胥姜凉凉道:“两位再不走,我可就不知好歹的报官了。”
“不听劝,有你哭的时候!”
两人碰了了钉子,撂下狠话,怒气冲冲地走了。
胥姜转身端起桌上没喝尽的茶水泼到门外。
晦气。
起初听胡煦说起这京城书行时,她便想过这些人会找上自己,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不过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本良民,又做的正经营生,在官府登记造册,谁敢硬来?
不想,第二日又来人了,这次只来了那个瘦的,还是那一套说辞。
“昨日回去,咱们东家说了,看在你是外乡人来咱们京城安家落户的份上,便免你无礼之过。你只要去书行,将该走的章程走完,日后保你太平日子过。”
“好大的威势,我倒不知,咱们老百姓的太平日子不靠天子、不靠朝廷、不靠府衙,倒是要靠你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