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德麻衣缓慢悠长地深呼吸,她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绘梨衣正在从她们的控制中脱离,这柄解决东京事件的重要钥匙就要失去了。
这种情况下她必须抹杀绘梨衣!这柄钥匙即使不掌握在他们手里也不能掌握在敌人手里!
但在扣动扳机前她还需要得到老板的确认,她一边移动枪管锁定绘梨衣的眉心,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手机拨号。
路明非和绘梨衣隔着车窗对视,这种来往海边小站的列车居然还是老式的d51蒸汽机车,只是拖挂了新式的车厢。列车在启动中喷出浓密的白色蒸汽,像云一样在站台上流动。
路明非拍了拍车窗:“到松山市会有人接你的。”
“sakura不送我回东京了么?”绘梨衣拿小本子给路明非看。
“你家里人不会喜欢我的。”路明非说。
绘梨衣抱着毛茸茸的玩具熊,低下头去,长长的头发像是一件黑色的披风,把她和熊都笼罩在里面。
“さよなら。[1]”路明非说。
绘梨衣点点头,她终于意识到这就是他们的离别了,乘坐这列火车去东京还要几个小时,但路明非并不会陪她同行。
路明非板着脸,不再说话,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就是离别,他精心设计的离别。他清楚绘梨衣是不可能靠着麻醉剂和葡萄糖支撑到中国的,她的身体早已岌岌可危,离开了那个金库般的牢笼她根本就活不久,她看起来跟几天前没什么区别,可她拥抱路明非的时候,路明非清楚地感觉到那凸凹有致的“娇躯”异常坚硬,血管在密布鳞片的表皮下狂暴地跳动。龙血在高速地侵蚀她的身体,她越强大也就越虚弱,龙血要么把她变成死侍,要么杀死她。
唯一能救她的办法就是送她回蛇岐八家,但恺撒和楚子航无疑不会同意这种处置方法。以秘党的行事原则来说,绘梨衣可以死,但不能落入心怀不轨的人手里。
可那是个依恋着你的女孩啊,她很相信你,认为你是正人君子,跟你睡在一间房里却不怕你心怀不轨,她认真地听你讲屁话,好像你说起话来字字珠玑,她闷不作声地跟着你走,就像你的尾巴……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那么需要你……你怎么能看着她死呢?
从高天原回情人旅馆的路上,路明非失魂落魄,只觉得有一个巨大而暴怒的声音在自己脑海后回荡,仿佛一只猛兽在不甘地嘶吼……你怎么能看着她死呢?从未有人那么顺从于你!她好比你拥有的东西!
不知何时他开始用魔鬼的方法思考了,也难怪,他的生命已经有一半属于那个名叫路鸣泽的恶魔了。
他跟绘梨衣摆手,绘梨衣依旧低着头。火车启动了,绘梨衣忽然亮出了手中的小本子,原来她低头不是难过而是在奋笔疾书。
“sakura到底是谁?我以后去哪里找你?”她把小本子贴在玻璃上,整个人都趴在窗户上,满脸惶急。路明非从没见她那么急过。
路明非这才想起从头到尾绘梨衣都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大概深海相遇的那次蛇岐八家也没告诉她说深海里你也许会看见几具很搞笑的尸体,那是学院本部派来的神经病。
这么多天她就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在东京城里到处乱逛,跟他同桌用餐同屋而睡,甚至换衣服也不太避着他,这种姑娘也真是够没脑子的。
可这样不是蛮好么?你最好别再来找我,我俩不是一个阵营的啊,你就当遇到了一个搭伴的驴友吧。
路明非不想悲悲戚戚地告别,最后一刻白烂的心又在他的胸膛里跳动起来,他以雷锋同志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风度大手一挥说:“名字不重要!我只是个路过此地心怀正义的牛郎!”
灯火通明的铁龙在夜色中远去,发出呜呜的鸣声,绘梨衣一直站在窗口,抱着轻松熊,抓着毛茸茸的熊爪挥手。
“距离约1100米,风向自西向东,风速每秒钟3.6米,空气湿度45%,目标仍在锁定中。”
“距离约1300米,风向自西向东,风速每秒钟3.8米,空气湿度44%,雾气!能见度不足!目标正在脱离有效射程!”
“距离约1500米,风向自西向东,风速每秒钟3.7米,空气湿度44%,雾气!能见度严重不足!目标已经到达有效射程边缘!”
酒德麻衣额头沁出冷汗,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发木。电话已经接通,信号强度不够但也足够她跟老板通话,可老板始终沉默。
她并不想对绘梨衣开枪,但关系到东京乃至日本的存亡,为了避免巨大的牺牲,牺牲一个人算不了什么;老板应该还在思索,这件事情竟然已经超出了老板的预判,逼得老板也不得不临时思考,临时做决定。
但时间所剩无几,as50号称射程能达到1.5英里的超级狙击步枪,换算成公制大约是2.4公里,火车还要两分钟才能跑出有效射程,但雾气和风会令射程打折,在这种天气下即便王牌狙击手也没法保证一定命中。
“最后提示,目标即将脱离有效射程。”酒德麻衣低声说。
“放她走吧。”老板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我们的好演员路明非终于从我的剧本里逃了出去,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我怎么能不让他心愿得逞呢?”
酒德麻衣仍未把准星从绘梨衣的眉心挪开,尽管在这个距离上已经未必能命中了:“可老板你说过她是打开藏骸之井的钥匙,要让钥匙落在别人手里么?”
“有何可惧?神复活又怎么样?当那万军之战开始之时,我将亲自迎战!”老板低沉地说,他忽然间又变成了舞台上的皇帝,一顿一挫间威临天下。
“那就期待诸天之怒。”酒德麻衣缓缓地把枪机复位,这时灯火通明的铁龙驶入了海上吹来的浓雾里。
路明非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投进月台上的公用电话里,拨通了写在小本子上的电话号码:“象龟么?派人去接你妹妹吧,她在从梅津寺町回东京的火车上,9:45的末班车。”
他没有等待源稚生的回答就挂断了电话,拍拍屁股上的灰,摸出车钥匙,晃晃悠悠地走向停车场。
他本就没给自己买回东京的车票。
注释:
[1]さよなら,发音大概是sayonara,意思是再见,是比较正式的说法,很长时间不会再见面的时候才会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