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政的目光死死钉在下方那道跪着的瘦削身影上。
他的眼中情绪汹涌,其中担心最甚。
茶玖似乎有所感应,稍稍掀眸望来,指尖在宽大的袖笼中轻点两下,以示安抚之意。
她沉静从容,似乎这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和掌握之中。
耶律宗政慢慢冷静下来。
他忽然想到今晨茶玖所说的要给展现的“盛世伊始”,终于明白她当下的选择。
是啊。
她固然可以跟着宫人进入后殿验身,靠着谎言躲过一劫,等回到家中再与真正的贺晏阳换回身份,届时谁都奈何不了她。
可如此一来。
却也等于彻底抹杀掉她作为女子,在朝堂上存在的痕迹。
世人永远不会知道,那些精妙的策论文章、为百姓和朝廷谋福祉的奇思妙想之策,皆是出于女子之手。
也不会知道,女子也可凭借才华在殿试上力压群英、独占鳌头;也有魄力站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突破旧制,以一己之力挑战世家权威;更有高瞻远瞩的眼界,以及开创盛世的胸怀。
他们依旧会保持偏见,认为女子唯一的作用便是生儿育女、在闺阁中绣花;最大的荣耀也不过是将家里中馈打理得井井有条,相夫教子上得人称颂。
可不该如此。
也不能如此。
这就是茶玖为何要在大殿之上,公开承认自己是女子身份的缘故。
她神情自若,朗声道:“草民自知有欺君之罪,可丞相状告的亵渎朝堂之罪,草民不认。”
大臣们没想到她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硬气。
有官员冷哼道:“你以女身进入朝堂,蔑视君威,祸乱朝政,这还不是亵渎朝堂吗?”
“草民虽是女子之身,可进入朝堂以来,一直忠心侍君,所行之事、所思念头,无一不是为了替陛下分忧;身上所用之物,除了陛下赏赐的之外,也从无僭越,敢问大人何处看出蔑视君威?”
“再者,草民行盐铁官营策,为国之调度行方便;清查户部账目,将被贪腐银钱收回国库,支撑州府水利兴建。敢问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祸乱了朝政?”
茶玖字清句晰,逐一回击。
那大臣哑口无言,只得搬出圣贤道理:“可自古以来,女子便……”
“自古如此,那便是对的么?!”
茶玖一声呵斥,竟把那大臣震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当众喝退,顿时神情讪讪,脸上无光。
可没有人嘲笑他。
因为当茶玖用那仿佛能够穿透人心的目光环视而来时,朝中众人也纷纷被逼得垂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
她的唇角勾起淡淡讥讽,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高坐金銮的耶律宗政。
“陛下,草民也要状告当朝丞相,结党营私,贪墨国库,还擅自修改户部账簿遮掩罪行!”
丞相呛声:“贺青青,你如今已经不是朝臣,平民百姓若要告御状,首先得受一百杖刑。”
他的眼神恶毒至极。
这一百杖下去,人不死也半残了,哪里还有力气告御状?
查砳忍不住了,站出来替茶玖说话:“陛下还未发话,丞相倒是频频下令,又是处死又是杖刑的,难不成这朝堂轮到你来做主了吗?”
查砳说话向来大胆直接,这一套对付那些伪君子朝臣格外有用。
果然,丞相忍了忍,不再说话。
耶律宗政连眼尾余光都不想扫到此人,只定定注视着茶玖的身影,克制着内心深处想要走下去扶起她的冲动,咬着牙关,强装平静:“贺爱卿,你先起身回话。”
茶玖微微一怔,却还是照做起身。
众臣们也能从这未曾改变的称呼中,窥见陛下对她的态度。
耶律宗政问道:“状告丞相,可有证据?”
“有。”茶玖点头,随即抚掌示意。
一直候在殿外的侍卫立刻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带上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