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洲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笑开了:“爱卿何必如此拘束,来,继续为本宫读这段文章。”
沈星回便继续朗读。
他如今担任着太女侍读一职,这个官职较低,只得七品,什么端茶倒水,读书磨墨,都在这个职务之内。
步青洲又听了一会儿,忽然又道:“星回的声音可真好听。”
上位者的心思不可猜测。
一会儿冷言冷语,一会儿温和赞赏。
“星回”这个称呼单独拿出来,近乎调戏。
沈星回处之淡然:“殿下谬赞了。”
步青洲示意他继续。
然后她就……睡着了。
沈星回瞧着她的睡颜,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他也是无话可说。
正打算离开,却见步青洲忽然笑了一下。
和平时那种阴沉的感觉截然不同,步青洲的这个笑,放在微微被压出肉的脸上,显得格外得明亮美丽,让她近乎天真,像海棠含苞,娇艳欲滴。
沈星回竟看呆了一瞬。
锦华从旁上前,赶紧把她推醒,倒不是她大胆,只是皇帝那边已经催得狠了,再不拿出点成果来,步青洲的日子就不能这样好过了。
步青洲模模糊糊地又醒了:“诶?爱卿读完了?”
她问:“少师今日给本宫布置了什么课业?”
凤仪宫中没有太师,少师是皇帝新给她找来的老师,算是如今凤仪宫内官职最大的属官了。
沈星回拿出一本书:“少师要求殿下把‘郑伯克段于鄢’这一节写下一遍。”
步青洲一听就烦,她记性不差,虽然容易犯困,但一节内容听个三五遍就能成诵,唯独这一手字,写得着实不堪。
步青洲却也知她爹不会像之前那么好说话,当下对他道:“磨墨来。”
沈星回挽袖,倒水,拿起墨锭,在砚台上磨了起来。
步青洲拿起笔,蘸了蘸墨水,然后在白纸上涂抹。
沈星回研墨的速度竟有些跟不上她书写的速度,转头一看,步青洲对照着书页上的字,正在只求其形地涂涂画画。
这还是她有点天赋的情况下,才能画了个仿佛。
沈星回忍不住道:“殿下,写字要有章法,不是这样画的。”
步青洲抬头:“是吗?”
又是这样带点稚气的眼神。
沈星回移开目光,道:“首先殿下握笔的姿势便不对。”
“那该如何?”
沈星回便另取了笔,示范给她看,道:“虽说执笔无定法,但大体有五个动作,擫、押、钩、格、抵。”
然后他就知道,以步青洲的悟性为什么写不来字了。
步青洲感觉跟手指不协调似的,怎么都握不到正确地方,可事实上,他见过她的刀,耍得极快极好。
沈星回终于在她又偏离了笔的时候,忍不住上手纠正道:“殿下,是在此处。”
刚做完他便觉得不妥,飞快地收回了手:“臣有罪。”
步青洲笑道:“爱卿教导本宫握笔写字,一片忠心,何罪之有啊?”
只是步青洲没握一会儿,手指就又偏移了位置。
沈星回:“殿下。”
步青洲比他还不满:“本宫手疼得很,怎么不能偏一点儿?”
沈星回却道:“殿下,凡是练字,一定要从握笔开始,不然根基不正,何以正字?”
他躬身道:“臣会向少师说明,让他先让殿下学会了握笔和一些基础的笔画,再行抄书。”
说着就要告退。
步青洲道:“哪里就要麻烦你了?锦华,不,锦梦,你去把沈大人的话转告给少师。”
锦梦应声:“是。”
锦梦出门而去,来到居处,通了名字,便听见少师隔了门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声音比预料中的年轻,架子拿得却不小。
锦梦回到殿中的时候,便见沈星回已经离开,而早已忍耐已久的步青洲,放下笔就跑到了练武场,拿起一把枪便一阵比划。
招式圆熟,基本扎实,完全不像十二岁才开始练武的人。
步青洲练完一套枪法,感觉手脚都放开了,才吩咐早在一旁等候的谨道:“过来陪我过两招,也用枪。”
谨便取了红缨枪,一招一式地同她拆解着,游刃有余。
步青洲被他的不紧不慢激起性子来,招招都耍得凶猛刚健,直逼要害,倒也让他慌了手脚,毕竟又要招架又不能伤人。
随着一记勾枪式,谨躲无可躲,直接被她从手里打落长枪,半个小臂上都被带出血迹。
步青洲收了枪,道:“是本宫的疏忽了。”
谨道:“是臣学艺不精,扰了殿下兴致。”
“学艺不精,”步青洲重复道,“这么说,你是觉得你很差劲了?”
谨沉默了一下:“臣不能让殿下舒心,是臣之过。”
步青洲嗤笑一声,把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插回到架子上:“说得好,赏。”
谨垂眸,单膝下跪:“谢殿下。”
步青洲盯着他的手臂道:“你既然觉得技艺不精,那就该多练,而且本宫见着你,并不觉得不舒心,明日,还是你来陪练。”
谨道:“是。”
锦梦趁机上前,把少师的话重复了一遍。
步青洲问:“他当着你的面,就说了这么几个字?”
锦梦低头:“并……并非当面,未见到少师的面,少师是在门内吩咐的。”
“好,好得很,”步青洲冷笑,“一介腐儒,也敢在本宫的面前拿这个腔调,这两日叫他都不必来了,等父皇什么时候叫本宫再说吧。”
步青洲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万事大吉,她却还要再跑一趟。
锦梦版的步轻歌觉得“自己”当真可恶。
真个儿把张扬跋扈发挥到了极致。
果然是年少轻狂。
步轻歌又磨磨蹭蹭地来到少师的屋子门前,敲了敲:“少师大人,您在吗?”
门被猛地从内向外地推开,差点没给步轻歌掀翻在地。
门内的男子一身青衣,长发散乱,面容冷峻,竟有几分谪仙人的意味。
对于他这个职位而言,他很年轻,多不过三十岁。
步轻歌知道他刚才为什么没开门了——在洗澡。
说话间身上还残留有胰子的香气:“何事?”
步轻歌道:“殿下说近日听着大人传道授业的时候,嗓音沙哑,心中颇为不安,便让大人歇息几日,最近不必过去。”
主子的吩咐,下人也不能一字不差地全传过来,不好伤了体面。
少师虞令修道:“知道了。”
然后当着她的面,再次把门关了起来。
步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