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皇太女一身戎装上了台。
红衣猎猎,高贵傲慢。
因为常年习武,她的眉眼带着锐利锋芒,但又因为性格,她并无洒脱豪迈,反有沉郁之气。
穿着白衣的礼官上前,声音温润:“为殿下献上笄簪。”
这应该是女宾做的事情。
但这位却是个年轻公子。
皇太女拿起簪子,却没插到自己的头上,而是挑起了他的下巴:“抬起头来。”
清正若玉树,皎皎似朗月。
皇太女笑道:“倒是生了个好模样,叫什么名字?”
年轻公子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臣沈星回,拜见殿下千岁。”
皇太女笑道:“你竟是沈家那个老……”她把“匹夫”两个字收了回去,道:“老臣的儿子?”
沈星回道:“臣的祖父曾任太傅,父亲如今为赵国公。”
皇太女“哦”了一声,然后问他:“入我凤仪宫中侍奉,如何?”
众人哗然。
只以为皇太女横行霸道,没想到还好色荒唐。
沈星回出身沈氏,名门望族,世家典范,家族世代荣耀,却也能被她这样出言折辱。
沈星回面不改色:“承蒙殿下厚爱,只是臣乃官身,调动需陛下旨意。”
皇太女笑了笑,然后把发钗簪到了自己头上。
仪式结束,皇太女去拜见了自己的亲爹,皇帝谆谆告诫:“儿啊,你身为一国储君,现已及笄,不可再如以前一般胡闹。”
皇帝说了半天,见她一副心不在焉,只知道“嗯嗯”作答的样子,终于图穷匕见:“十三,不管你怎么反对,你不能只弄你那些兵器了,你得读书。”
十三是她的排行。
说出去大越的储君不识字,他都觉得丢人极了。
这次她竟然没有反对,却道:“要我读书,可以,但我的陪读,我要自己定。”
皇帝大喜:“谁?”
她道:“沈星回。”
皇帝登时原地打起了圈:“你看上了他?沈家的嫡长子,世家的命根子?”
皇太女道:“怎么了?”
皇帝停下脚步,看着她,略有凹陷的眼眶更显得眼睛幽深不可测:“要一些分外的东西,是要有代价的。”
皇太女成年了,过了可以放肆的年纪,于是被亲爹亲手打了二十棍子,在皇帝惊动内宫的斥责声中,得到了她要的人。
锦华照看着被打的主子。
主子还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沈星回不可能一日之内就过来,而主子的伤却是好得很快,她还没到读书的时候,自然手痒,便又叫来了陪练的侍从。
这个侍从是五年前皇太女刚练武便定下的,与她年岁相当,是从护卫军中选出来的孤儿,入内廷宫籍,封存过往。
这类侍从的要求很高,要既能给主子纠出武艺上的不足,又不能伤了主子。
皇太女在武学一途上天赋惊人,加上习武不辍,同样颇有天分的侍卫已经有些应付不来。
今日侍卫却颇为耐打。
招招克制。
克制着她的武功路数,又克制着不会伤到她。
直到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从她手中夺了刀,道:“殿下仔细,伤口又要裂开了。”
皇太女竟被人这样空手夺了武器,她本来心气就盛,再听他这样一说,恼羞成怒,从他手中挣脱开来,随即一脚把人踢倒在地:“好放肆的奴才!”
他爬起来,单膝跪在地上:“请殿下恕罪。”
皇太女道:“你抬起头。”
侍卫抬头。
气质凛冽,眉目俊逸。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几年了?”
“臣名谨,勤谨之意,随侍殿下五年。”
“五年,”皇太女道:“从前倒也没发现,你竟是生了这么个好模样。”
谨垂下眼睛:“臣惶恐。”
“拜见殿下。”
另一道声音响起。
是沈星回。
皇太女咳嗽了一声,毕竟同样的对话在不同的两个人之间上演,还刚好被人撞见,这多少是有几分尴尬的。
皇太女道:“你来做什么?抗旨吗?”
沈星回道:“臣不敢。”
“不敢就好,”皇太女道,“本宫背上被父皇杖责的伤还没好完全呢,若你敢抗旨,本宫说不得就让你沈家满门抄斩了。”
沈星回道:“臣来,是听闻殿下的伤已经好了,所以来督促殿下读书。”
皇太女:“啊?”
沈星回弯腰回话道:“我大越储君,自该读书,识字,明理,懂行。”
皇太女道:“起来吧。”
“谢殿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沈星回,一个是谨。
皇太女看向后者,后者愕然,随即要再次跪下去,却被她制止:“罢了,你不用跪了。”
谨道:“谢殿下。”
她问:“你读过书吗?”
谨犹豫了一下:“读过。”
一些战术武艺,不读怎么能知晓前人的智慧?怎么应付主子问答?
他们这样的侍卫,算是天子近臣,未来是可以镇守内廷,或者在外统帅一方的。
皇太女问他:“那沈星回的名字从何而来?”
谨道:“臣大胆推测,是出自‘天河夜转漂回星’一句。”
皇太女道:“那你把全诗背来我听听。”
谨背到“粉霞红绶藕丝裙”一句,停了下来。
“忘了?”
“不是,”谨道,“是臣怕犯了殿下名讳。”
贵人的名字是忌讳,不能轻易提及。
皇太女来了兴趣:“你且说来。”
“青洲步拾兰苕春。”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道。
对上了彼此的视线。
步是国姓。
皇太女道:“好诗,听起来真顺耳,从今我便叫步青洲。”
锦华当时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想法,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一切的开端,一切冤孽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