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大院的后院,有一方二层阁楼围起来的天井,不大,面积二十来个平米。
天井的右方,有一棵苍绿的桂花树,一尺多粗,高度超过二层阁楼屋顶。虽然还不到农历八月桂花开的时节,可坐在这颗树下品茶依然能闻到淳朴的木叶清香。
听伍廷元介绍,这棵桂花树,是他的爷爷伍长绵,费劲心思从国内运送到温哥华的。
因为避“困”局,伍长绵请来的风水师没有将桂花树放在天井正中间,二十安置在东南角,周围还用均匀的鹅卵石围起来,形成东高西低的斜坡。
这在风水学上,叫做“紫气东来,财源西聚”。
围绕着桂花树的方形阁楼,就是当年伍长绵和三位太太的住舍。
此后百年,伍家大院重修两次,这栋阁楼和天井中的桂花树,一直没人敢动,维持至今。
大家围坐在天井树荫下,听着伍廷元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当年的旧事,介绍他们伍家的百年历史。
卢灿微笑点头, 实则怎么想的, 无人得知。
讲真,伍家绝对是卢灿印象中最懂得“狡兔三窟”的家族。
早在一百五十年前,伍秉鉴就知道分散投资,并且远涉重洋, 抵达北美, 后来又从北美移居到环境更宽松的温哥华。最终,留下一脉苗裔, 香火不绝。
这份见识, 当世罕见。
不过,温哥华伍家的早期财富积累, 并不干净, 甚至可以说很不人道。
早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伍家祖上就曾经参与过加国太平洋铁路建设招工工作——专门负责为加方在羊城和北美加州等地区,招收华工。
有关加国的太平洋铁路建设的历史, 需要记住——1878年,加方授权代理机构在羊城招收五千名华工前往修建铁路,1886年铁路通车后,仅活下来一千五百人。
同期,他们还在加州旧金山等地,招募七千人, 只活下来两千四百人, 其中,多数都有残疾!
最可悲的是,这些存活下来的华工,根本交不起昂贵的“人头税”, 很难在加国落籍,只能在华埠打黑工, 遭遇各种歧视与剥削,堪称血泪史。
2006年加国总理哈珀, 曾经为一百多年前的苦难华工,道歉。
只是这一声道歉, 太晚!
北美伍家一脉, 毫无疑问是在吃血馒头。
当然,对于伍家而言, 这已经是百年前的事,而且, 他们也未必觉得自家有过错——要知道,在那个混乱时代, 不外出务工待在家乡就一定能老死床榻?
伍廷元介绍一番海外伍家发展史后, 有点口渴,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润润喉,又微笑着看了眼卢灿,问道,“尽听老头子在谈古,是不是很枯燥?阿灿,你们家这些年……也颇有波折吧。”
前一个问题是谦虚, 不需要回答, 后面才是该回答的。
卢灿笑笑欠身,“家里确实不容易, 只是那时我还未出生,主要还是我爷爷他经历过……”
他抬手示意旁边的王大柱和郑光荣,“不过也还好, 我爷爷有鼎新爷爷和大柱叔一家帮衬,总算度过那段日子。后来到先父时,又有我郑叔帮忙,境况渐渐好转。至于我……少不经事,糊里糊涂过日子,再加上这些年运气不错,总算让卢家没毁在我手中。”
伍廷元朝王大柱和郑光荣微笑点头,大概明白,王家是卢家早年的附庸家族,而郑光荣是最近几十年邀请的门客。这种门客规矩,在伍家也有,不过, 像王大柱一家那样患难与共的,非常罕见。
这是一个大家族的底蕴。
他捋捋长须, 笑道, “阿灿谦虚啦!我在温哥华这个犄角旮旯,也听说过你的名字。华人之光,可不是只有运气,就能担得起的。年轻人,就要锐气一点。我年轻时,可是带着几个赌档的伙计,将三十多个黑白鬼畜混事的,从星光赌档一路追到普林茨大街……”
王大柱和郑光荣面面相觑,伍家老爷子年轻时,混社会?
卢灿多少知道一些,毕竟人家祖业就有开赌档的生意,这门生意几乎都会涉黑。只是,他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把年轻时的浑事当成骄傲。
伍老爷子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
黄老太太见丈夫说话越来也没谱,轻咳一声,伸手帮丈夫的茶盅续满水,“喝你的茶吧!阿灿来你这,不是听你倚老卖老,人家是想问问卢家旁支的事,你在扯什么呢。”
“哦哦……这不还早着么,我一点点跟他说,不行嘛。”老头子的表现和现在的张博驹老爷子有点像,很容易逆反,被夫人说了一句之后,有些不高兴。
卢灿对此很有经验,连忙和稀泥,笑道,“奶奶,大致情况,伍祖已经在电话中和我聊过,基本上都了解。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拜见伍祖和您的,听伍祖叙叙旧,挺有意思的。”
黄老太太没再说话,伍老爷子虽然表现得有些不服气,可接下来也没再唠叨自己年轻时的事,而是主动聊起卢家二房的消息。
“这事啊,还得从三几年说起。”
“当时国内境况不太好,到北美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好多人家漂洋过海来这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时间又找不到工作。我父亲他们十多个做生意的,带头组织了温哥华华人共助会,为那些困难户,提供小额借贷,收一点点利息,纯粹当是善事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