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兆平一笑,“卢先生,丰存礼就是丰道生。”
丰坊,年轻时字“人叔”,又字“存礼”,人过中年后,更名“道生”,更改字“人翁”,因此,丰存礼和丰道生,实为一人。
办公室内其他几人,听到卢灿这句话后,不由自主地“嗤”地笑出声来。
邬向东和邱嗣斌,也笑了笑,不过,这两人很快止住笑容,相互对视一眼,都露出几许惊讶的神色。邱嗣斌更是面红耳赤,对着还在发笑的几名员工,绷着一张脸,斥责道,“笑什么笑,卢先生说的丰道生仿,而非丰存礼仿制,有错吗?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卢灿笑了笑,继续翻动手中的册页,纸张很脆,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碎。
既然是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丰存礼仿和丰道生仿,两种说法?
还得从丰坊这个人说起。
宁波丰家,从北宋开始传承,一直到嘉靖朝,历经十六代,世代书香,因此,丰家不仅有着大量藏书,还流传下来一手不错的古本修缮的手艺。
修复与作伪,一体两面,因此,丰家不仅有古籍修缮高手,也有古本作伪的能人。
丰坊就是其中佼佼者。
丰坊的人生,以“嘉靖朝大礼议事件”为分水岭。
简单说说所谓的“嘉靖大礼议事件”。
正德皇帝暴亡之后,因后继无人,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策划下,选取武宗堂弟明世宗朱厚熜继承大统,即嘉靖皇帝。
嘉靖继位之后,杨廷和、毛澄为首的明武宗时期旧臣们,认为嘉靖皇帝既然从堂兄那里继承皇位,就有义务认正德皇帝的父亲明孝宗,当作自己的父亲,认正德皇帝的母亲慈寿皇太后为自己的母亲。
但是,嘉靖皇帝认为如果这么做的话是对亲情的背叛,是对自古以来孝文化的偏离,并且他觉得这个提议也非常违背常理,于是便断然拒绝,同时以自己退皇帝位来表达自己对这个提议的极度不满。
杨廷和一方,提出“继嗣继统”,嘉靖皇帝则坚持“继统不继嗣”。
此后,君臣双方,因为“皇考”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从正德十六年,吵到嘉靖三年。
嘉靖三年,嘉靖帝想要给生父生母上“皇考尊号”,杨廷和以辞职威胁,嘉靖帝顺水推舟,直接同意杨廷和致仕。杨廷和之子杨慎,以及数百官员在文华殿外哭殿,史记“声震阙庭”,企图逼迫嘉靖皇帝让步。结果,嘉靖帝两次下令,抓捕近一百五十名官员下狱,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多人停职停薪,五品以下官员当庭杖责,因庭杖而死的就有十六人之多,更有数百名官员被远敌边疆地区。
这一事件,以嘉靖皇帝大胜而告终。
政争中,失败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甬城丰家丰熙丰坊父子,在这次政争中站错队伍,双双遭遇重创——丰熙原本为从四品翰林修撰,贬斥为闽省边防卫戌所团练;新晋进士丰坊,原本从六品翰林编修,被贬斥为金陵学府教谕。
这一年,丰坊三十二岁。
在此之前,丰坊字“人叔”,又字“存礼”,大礼议事件后,丰坊改名丰道生,改字“人翁”。
丰存礼仿,指的是丰坊三十二岁之前的仿制品;丰道生仿,则是指丰坊三十二岁以后的仿制品。
丰存礼仿制的古籍善本,较为粗糙,最多只能算是高仿;丰道生仿,则已经渐入精髓,为精仿,其本身就很有价值。
两者当然不一样!
天一阁工作人员“笑声”,落在邱嗣斌的耳中,毫无疑问是在“自取其辱”,故而他非常生气。
邬向东则惊讶不已——鉴定师知道“丰仿”已经很不错了,孰料,眼前这位,竟然还能将“丰仿”一分为二。真没看出来,这位年轻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上前一步,凑到卢灿身边,“卢先生既然能提出‘一丰二仿’,肯定对两者的区别,有自己的独特认识。能给大家说说吗?”
这次他问得很正式,有求教的意思。
卢灿对“一丰二仿”的辨识,绝对比很多人都要清楚,因为丰坊的古籍仿制,在明朝本朝就已经很出名。因此,《玖宝阁传承实录》中,就有如何辨别一丰二仿的方法——
丰存礼仿,重墨重格不重纸;丰道生仿,淡墨严格重纸。
这两句话,换成人话就是:丰坊年轻时仿制的古籍,墨色很重,对于宋版格式也很着重,但没有注意到宋纸和明纸的区别;年纪大之后仿制的古籍,更偏向于淡墨飘逸风格,这与他本人的书法篆刻风格转变,息息相关,另外,他对宋版书籍的格式,不再重墨而是对格式本身更严谨,此外,对纸张的差别,注重起来。
因而,可以说丰道生仿,更偏向于宋版本身,更具收藏价值。
当然,眼前这本丰存礼仿的《大学》,其实也很有收藏价值,因为它的对照版本,来源于东汉魏时期的“魏三体石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