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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赵昊对里长制度的改革,颜山农赞叹不已道:“小阁老下派里长这一手堪称神来之笔啊!看似多开销了些俸禄和办公银子,却得到了千百倍的回报。”
“这不是什么新鲜法子,北魏时就给过里正正式官职,也安排了两个下属。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赵昊谦虚笑道:
“在海外能搞得好,主要还是移民里既没有读书人,又被有意识打散了分配。你让我在大陆搞这套,恐怕得给里长配上jūn_duì 才好使。”
“宗族乡绅……”何心隐咔嚓咔嚓啃着黄瓜,含糊说道。他当年搞得乌托邦试验——聚合堂,就是宗族乡绅力量的一次展示。有如此强大的地头蛇存在,空降的里长确实得靠jūn_duì 才能站得住脚……
“小阁老过谦了。”颜山农喝了点酒,便渐渐露出本色了。“兹事成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贵集团对民众的组织掌控,实在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当年商君变法后的秦国也难望贵集团项背吧。”
“哈哈哈,山农先生越说越邪乎了。”赵昊放声大笑道:“我们不过是家普普通通的商号,最多就是规模大一些。怎么能跟国家类比呢?风马牛不相及的……”
“古往今来,有贵集团这样的商号吗?”颜山农一边往烟袋锅里装烟草,一边戏谑笑道:“拥有自己的领土、jūn_duì 和官员,自行制定法律、收税,与各国宣战开战,订立协约。”
“呃……”赵昊语塞片刻,方道:“应该……会有的。”
如果他没出现的话,十五年后成立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可以铸造货币、与外国订立条约、发动战争,建立殖民地。几十年就发展为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富有的公司。拥有150条商船,40条战舰,名员工和人的私人武装,以及大半个南洋。
至于英国东印度公司就更不用说了,跟它一比江南集团还是个弟弟呢……
只是这俩公司还没成立呢,而且只要赵昊不空出生态位,估计成立了也没戏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成立于西元1344年的汉萨联盟。它们设有最高议会和最高法院,入盟城市必须遵守同盟权力机关的决定。各城有公共的财政和海军,有权对外进行外交、宣战、媾和、缔约等。垄断欧洲北海贸易两百余年。
但汉萨联盟在组织上过于松弛,既无宪法,也无成文的制度和执行机构,空有强大财力和声望,却无法转化为战斗力。在欧洲主权国家崛起后,日子已经越来越难过,正走在穷途末路上。赵昊都不好意思拿它们说事儿,做反面教材还差不多。
“干都干了,还怕人家说吗?我们都在你治下生活了七年了!”何心隐一边啃黄瓜,一边冷声道:“你要是非睁着眼说瞎话,咱们也没就得聊了。”
“是啊,我们不说,有的是人会说。”颜山农让徒孙点上烟,叭叭抽两口道:“其实叫国家也好,集团也罢,或者什么帮派道门,都是出于一定目的、本着一定宗旨,按照一定组织,建立起来的团伙嘛。有什么不能比较的?”
“你们集团不是特别注重那个组织力吗?”何心隐可是得到赵昊允许,深入考察过集团的,自然洞若观火道:“咱们不比别的,单比组织力。我们说你们集团的组织力已经强过秦国,有问题吗?”
“要是还比不过两千年前的老祖宗,那才真叫有问题呢。”赵昊淡淡道。
“哦,哈哈哈!”何心隐师徒也大笑起来,颜山农大赞道:“好,舍我其谁!这才是江南集团掌门人该有的气度!”
说着他喟叹一声,一脸诚恳道:“老朽说这些,不是有意冒犯小阁老。实在是大恩不敢言谢,只能进献逆耳忠言,请小阁老勿怪。”
“山农先生请讲,我听得进去。”赵昊轻轻点头。
“江南集团如日中天不假,然而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便见颜山农声色俱厉道:
“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赵昊闻言默然,少顷低声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这还用问吗?江南集团如今太大了,就像院子里的大象,藏不住的!”颜山农沉声道:“屋里其实已经很多人都看到了,屋子的主人也不会一无所知,只是他还做不了主,所以装作不知道的罢了。”
“但时间是站在年轻人一边的。独断专行的老管家终究会老去,年轻的主人总会拿回自己的权力。”顿一下,他用一种瘆人的语气幽幽道:
“而且他等得太久了,已是无比焦躁。一旦到那天,定然疯狂报复!到那时,老管家已经不在,那满腔的怨气,又该朝谁……发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