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坡兄,幸会幸会啊。”好在赵守正粗线条,依然热情似火的与易知县打招呼:“为了鄙县的事情,劳凤坡兄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实在是罪过啊。”
“呵呵哪里哪里,早就想见识一下名闻天下的铁骨状元。时间吗,挤挤总会有的。”易知县调整出笑容,伸手邀请赵二爷入舱。
这艘吴江县的官船,其实是画舫改成,虽然船外刷着黑漆、没有雕饰,看上去庄重肃穆,官范儿十足。内里却雕梁画栋、宛若宫室。
缀饰着猩红丝绦的垂幔半掩之下,是白绢轻敷的花格明窗。窗下地板上铺着华贵的猩红波斯地毯,地毯上支着张八仙圆桌,桌上杯盏皆用上好青花。时鲜的果品、精致的点心,也无不码放的整整齐齐。
若非没有丝竹歌姬,赵二爷还以为自己上了秦淮河的花船呢。
他总觉的,当官就得有个当官的样子,这种铺张奢华的搞法,让老百姓看到心里能舒服了吗?
这就是赵二爷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他是抱着吃苦的心态来当官,别人却是来享福的。
看到赵守正眼里的讶异,易知县笑着解释道:“兄弟我在豆腐吴江做官,不贪不墨、清清白白,只在吃喝住行上稍微讲究点儿,很合理吧?”
“十分合理。”赵二爷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强求别人跟自己一样。
“请。”
“请。”
两人笑着入席,侍女为客人斟上吴江三道茶。
“这头道茶叫待帝茶,第二道是熏豆茶,第三道是清茶。先甜后咸再淡。”易可久向赵二爷解释道:“是我们吴江的待客之道。”
赵守正一一品来,赞不绝口道:“犹如人生百态,一饮之下,回味隽永呐。”
“呵呵是啊,我兄弟在地方为官一任,不就是这么个滋味吗?”易可久淡淡笑道:
“好比老弟,新官上任,治下官民士绅皆曲意逢迎,自然甜如蜜里调油。可日子一长呢,大家都装不下去,原形毕露时,就该相看两相厌,彼此嫌弃了。等到快离任时,大家都没心思再折腾了,互相迁就迁就把日子捱过去,自然平淡如水了。”
“凤坡兄这话还真耐品。”赵守正佩服的点点头,心说老前辈们个个讲话有水平,我可得好好学着点。
“没什么。这不过是愚兄在吴江为官的亲身感触而已。”易可久摆手笑笑道:“从当初的甜似蜜,到后来的两相厌,直到现在这‘淡如水’的阶段,随便发两句感慨而已。”
“哦,凤坡兄要高升了?”赵守正闻言替他高兴道。
“差不多吧,年底就干满一任了,咱们在苏州府当官,很难连任的。”易可久叹口气道:“大家都等着来人间天堂享几年福呢。”
说着他看看赵守正,歉意笑道:“当然,昆山情况特殊。不过以老弟的出身,过不了两年,就会脱离苦海的。”
“多谢老兄吉言,不过赵某已经下定决心,不摘掉‘叫花昆山’的破帽子,还就不走了!”赵守正说完,都自我感动了。
心说,老子都没发现,我还有当好官的潜质呢……
“呵呵,有老弟这样肯踏实做事的父母官,是昆山百姓的福气啊。”易知县端起一盅三白酒,跟赵守正碰一下。“愚兄我就不成了,现在说什么都没人听了。人家都掐着指头等着我滚蛋了。”
易知县从坐下开始,话里话外都在堵赵守正的话头。
可惜他不知道,赵二爷根本不会看气氛,线条更粗到让人发指。
人家老易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在那自顾自道:“那老兄离任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帮本县个忙。我们昆山百姓会记住的恩德的……”
“呃……”易知县拿起筷子,强笑道:“饿坏了吧,吃饭,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