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南疆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槐安城里羌州不过百里, 拖主城的福,这日子也不算难过。特别是前几天从京城里来了一个钦差大臣, 带着几十辆马车的粮食,在集市里开仓派米,不少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的灾民硬是活了下来。接着钦差大臣又着手开始改造水路,疏通河渠, 所有灾民都可以去官府那报名卖力气,有工钱不说,每天还管两顿饭。一时间,十之八九的灾民都在河边忙活, 很快工程就初见成效,水流经过新修的河渠流入民田,庄稼得以灌溉,明年的日子肯定就不会像今年这么难熬了。药铺早早地就开了门,大清早的,客人不多,两个伙计干着活便聊了起来。这钦差大臣还真是咱槐安的福星,好人呐!我婆娘娘家都在家里给人点了一盏长明灯!另一个稍微见过世面的伙计不屑道:这有什么,那大老爷还不是奉命行事。奉谁的命啊,是住在皇宫里的皇帝不?这伙计一辈子就没出过槐安城,天高皇帝远的,还以为当今天子和话本里的皇帝一样,掌握天下事,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另一个伙计翻了个白眼,要我说,这些肯定是那摄政王的主意,半年前那摄政王不是来咱们南疆了吗?说是体察民情,结果过了半年才等到这钦差,早点来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唉伙计把药包好,递给在一旁等候许久的人,拿好咧,一共五文钱!那客人接过药包,点了点头,走出药铺。这易容之术是沈予风从他的一位师叔那学来的,不过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满意,除非要隐藏身份,很少会用到此术。他日,沈予风以凌铮的身份混入天机营,带走了红灯门一帮长老和弟子。为了方便躲藏,沈予风把人遣散,让他们自行逃命,自己则带着顾永捻躲在槐安城的小胡同里,一躲就是一月之久。槐安城离羌州如此之近,一来方便他们打探消息,二来此处人口众多,天机营的人就算再有能耐也无法立刻把他们找到,更何况沈予风还易了容。他在胡同里买下一间屋舍,屋舍虽小,但五脏俱全。顾永捻跪坐在床上,见沈予风回来,她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手,师弟,帮我沈予风叹了口气,走近床边,师姐,你忘啦?我不举。顾永捻被催情大法的反噬折磨得理智全无,男人身上的气息更是火上加油,她一个劲得往沈予风怀里钻,手也行,求求你帮帮师姐沈予风举起双手,远离顾永捻,师姐,熬过去就好了,我先去替你煎药。煎完药回来,顾永捻已发泄完,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沈予风把药碗递给她,喝了罢,你会好受一些。顾永捻抿了一小口,喉间的苦涩让她不禁皱起眉。我身体已经大好,我们何时离开?沈予风在她身边坐下,愁眉苦脸,离开?我们去哪?顾永捻拍案而起,秀目怒瞪,自然是为我红灯门惨死的弟子报仇!沈予风撑着下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顾永捻的话,回王府么?呵阿礼的人肯定在那等着我呢。顾永捻来回踱步,报仇之事事关重大,以你我二人之力,定然不是天机营的对手。沈予风心事重重,如果被阿礼抓了回去,他会怎么对我呢?顾永捻分析形势,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得先找到宫夕,着急散落各地的红灯门人,从长计议。沈予风长吁短叹,所以不好办,我骗了他那么多次,他肯定在生我的气。如果是以前也就罢了,现在的阿礼唉,不好办呐。顾永捻当机立断,明日我们就离开此地。沈予风充耳不闻,不过,他当初早早地恢复了记忆,却一直在我身边不露痕迹,师姐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他对我,是不是也有一点真心呢?还是我太过于强求,对他三分真心,却奢望他以十分来回报。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晚上,沈予风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就算谢玄礼不来找自己,自己也少不得要去找他。除非他决定这后半辈子都决定清心寡欲,不涉情爱。不知这摄政王在自己身上究竟下了什么毒,找了几个大夫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万一这毒无药可解,那他下半身的幸福真是愁人。次日,顾永捻执意要离开槐安城,并且要求沈予风同她一起走。师姐预备去哪里找师兄?沈予风问。南疆与突厥接壤,既然南疆找不到,我打算去突厥试试运气。沈予风脸色微沉,师姐,莫非红灯门真的和突厥有染?顾永捻只是轻描淡写道,红灯门门人虽然不多,也是遍布天下,听说有一个师伯还在和突厥人做生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沈予风不置可否,既然师姐心意已决,我也不便阻拦,后会有期。那你呢?顾永捻忍不住问,你已然得罪了摄政王,不和我一起,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阿礼还未对南疆王府动手,证明事情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沈予风微微一笑,我有我父王和长姐护着,他要不了我的命。顾永捻冷哼一声,要不了你的命,恐怕他折磨得你生不如死。非也。沈予风不知道是在说服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我赌,阿礼他舍不得。顾永捻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叹道:那我们就此别过。师弟,保重。保重。和顾永捻分别后,沈予风回到了羌州。他自知躲不过,干脆不再易容,大大方方地回到王府。王府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两扇高高的朱红大门,门前两个狮头,庄严气派。只是那木梁上高挂着白色灯笼,狮头上也戴着白绫,甚至凄凉寂然。沈予风心里一沉,敲开大门,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走了出来,看到来人,眼眶一红,惊叫道:世子?!世子回来了!此次病逝的是早已退位的老南疆王沈迟峰。沈迟峰年轻时有从龙之功,开国初期就成为了大楚唯一的异姓王。由于常年征战,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五十岁时干脆把王位传给了儿子,自己则退居幕后,修身养性。近几年缠绵病榻,沈予风上次回府的时候他已是昏迷不醒。一月前,王妃得知红灯门覆灭,沈予风下落不明,心急如焚,也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此刻见到沈予风,瞬间泪如倾盆。沈予风好生安慰她一番,又见去见了许久未见的父王。南疆王常年在军中,一年回府的次数屈指而数,上次沈予见到他还是半年前。南疆王对嫡子拜入红灯门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这个儿子还是一点好脸色都没,这次听说红灯门已灭,颇为欣慰,想着儿子也该收收心,最好能去军营里历练一下。当然,此些都是后话。沈半舟操持着祖父的后事,虽然沈迟峰生前曾说过一切从简,可比较是南疆之王,前来悼唁的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军中的将领,南疆的臣子,京城也来了不少人。一直到出殡之日,都无天机营的人找上门了。沈予风不禁纳闷,难道他自作多情了?谢玄礼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还是说,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如果谢玄礼的人再不来,他可要自己找上门了。这日,沈予风和沈半舟一同在祠堂守夜。两兄弟跪在祖父牌位前,神情凄然肃穆。我近日常常梦见祖父,小的时候他经常带着你我二人去军中耍玩,说起来,我们的骑射之术就是师承祖父。沈予风静默许久,才哑声道:祖父缠绵病榻许久,傲骨嶙嶙如他,这样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沈半舟凉凉一笑,祖父领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要父王母妃答应他,孝期一过,就带着你进京,请皇上赐婚。自古以来,藩王的婚姻大事都必须由皇帝做主。现在才十岁不到的小皇帝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能做主的只能是把持朝政的摄政王。谢玄礼给自己赐婚?呵呵。一阵寒风吹开祠堂大门,烛火在瞬间熄灭。沈半舟也是习武之人,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立刻站了起来,谁?何方鼠辈,竟敢擅闯南疆王府!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踏门而入,动作从容不迫,他甚至没有蒙面,似乎根本不在乎被认出身份。沈予风淡淡一笑,盛大人亲自前来,真是给沈某好大的面子。盛永安面无表情,世子,摄政王有请。第33章秋去冬来, 一日比一日要冷,宫里有主子的地方都烧起了地龙,点着暖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没过多久,京城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小雪。承天殿中,谢玄礼身披白色狐裘,面容憔悴, 坐在紫檀椅上。他前阵子吃什么吐什么,人已经瘦了一大圈,近来稍有好转, 能吃下一些清淡的小粥和素食。可他昨晚惊恐得发现,自己的肚子似乎圆润了一些,当下他就气得第二天不想上朝。可不上朝是不可能的,在小皇帝长大之前都不可能。好在现在是冬季, 穿得多一些别人也看不出来。可等来年夏天怎么办?他总不能挺着肚子上朝,和众臣议事吧?这可成何体统!小皇帝身上的龙袍几乎把他勒得喘不过气, 愁眉苦脸地面对底下恭敬站立的大臣。谢玄礼看到他就来气,哪里有他们谢氏子孙的样子。礼部尚书站出来道:皇上,王爷,西域使臣不日前动身前往我朝, 据报,这次出使臣我朝,除了携带往年的贡品,他们还带了上了一位公主。这位公主乃是西域王的小女儿, 芳龄十六,尚未婚嫁。兵部尚书闻言道:西域与我大楚,突厥接壤。近年来,突厥可汗大肆扩充疆土,多次骚扰我朝边境,好在我大楚国势正盛,那帮夷蛮尚有分寸;西域弹丸小国,面对突厥,只怕甚至吃力。李大人的意思是,此次西域是来与我大楚联姻,以求自保?极大可能。谢玄礼双手置于自己小腹前,看着殿外簌簌小雪,眉眼中尽是疲惫,本王知道了。还有事吗?不等众臣回答,他又道:无事遍退朝罢。听到退朝,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精神一济,走到谢玄礼身旁,牵起他的手,小叔小叔,我们一起走。谢玄礼点点头,好。谢玄礼牵着小皇帝,走在已有些积雪的路上,身后跟着的太监和宫女撑开伞挡住柳絮一般的雪。阿彦。小皇帝仰起头看向谢玄礼,怎么啦小叔?你真的不能再胖下去了。小皇帝委屈道:小叔,阿彦也不想的。从今日开始,你每餐用度减半。谢玄礼毫不同情道,膳食都以清淡为主,荤腥,甜腻的食物尽量少吃。不,以后干脆别吃了。小皇帝简直要哭了,不要啊小叔,阿彦,阿彦会受不了的谢玄礼难得温柔,摸摸小皇帝的头,你以后可想要美人皇后?小皇帝抽抽噎噎,阿彦想要想要的话你就必须给我瘦下来,不然小叔替你找一个胖姑娘做皇后。小皇帝想了想,那我还是不要好了,有美人小叔已经够了。谢玄礼脸色一沉,刚刚的温柔荡然无存,你懂什么!还有和你说了多少次,你的自称呢?!小皇帝立刻撒娇讨好,阿彦不,朕错了,小叔不要生气嘛。小皇帝被摄政王吓得够呛,哭哭啼啼地去找母后诉苦。没想到母后竟也没心疼他,而是叹息道:皇儿是该减减肥,你小叔也是为你好。老南疆王病逝的消息不久前传来京城,沈芍蓉听闻后郁郁寡欢了一阵。在出嫁之前,她都是南疆的郡主,身为王府唯一的女儿,她从小被父母和祖父宠大。如今祖父病逝,她连回去为其上柱香都做不到。即使是小皇帝也察觉到母后心情不佳,便问:母后,你为什么不开心啊?沈芍蓉把小皇帝揽入怀里,无事,只是有些想你父皇了,也有点想家。小皇帝眨眨眼睛,母后的家不就在这里吗?沈芍蓉摇摇头,母后的家,是一个四季如春,不会下雪的地方。母后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为何不把母后家里人接来呢?小皇帝随口一说,到让沈芍蓉福灵心至。南疆沈氏许久未进京,藩王不得轻易离开封底,但王妃和世子却可以。这时候若把他们接入京城,还可以一起过个年。沈芍蓉当下就邀谢玄礼商量此事,我那弟弟年纪也不小了,还未娶妻,京中有几个世家女哀家关注许久,这次他来刚好能不等沈芍蓉说完,谢玄礼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眸看着她,老南疆王病逝刚不久,现在谈论此事是否不妥?沈芍蓉自觉失言,勉强笑道:哀家疏忽了。只是哀家与母妃和弟弟许久不见,甚至想念,阿礼你谢玄礼摆摆手,此事莫要再提。太后若无其他事,本王先行一步。沈芍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为说,独自叹息。谢玄礼刚走出门,徐德海便走上前为他批上狐裘,低声道:王爷,盛大人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谢玄礼心头一跳,失神良久,才缓缓道:让他带人去太兴宫等我。沈予风生在南疆,难得见到雪,此时不愿入室,而是站在院子里赏雪。谢玄礼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一直住在太兴宫,成年后建府邸出宫住了几年,先帝驾崩后,他长年累月地在宫里忙活,干脆又搬了回来。太兴宫院子里种了几株梅花,此时绽放在风雪中,朵朵冷艳,缕缕幽芳,像极了某人的清冽疏影,傲然独立。沈予风忍不住轻轻一笑,对在静立在一旁的宫女道:准备一些暖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