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没来得及吐完,她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李清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叫郑高升的病人给她打来的电话,眼下虽说她在帮她小姨守灵,不方便接电话,但也没办法,有些病人十分激进,李清鸥低声跟她小姨夫解释了两句,便起身,走到灵堂外接通了电话。
李医生,是我。郑高升的声音如之前的一样憔悴:你助理给我打过电话,说你临时有事,取消了跟我的预约,可我这几天状态不太好,还是想找你聊聊。
没关系,您说。不时有来吊祭她小姨的乡人在李清鸥的身边路过,好奇地看着这个披麻戴孝的女人,李清鸥捂紧话筒,轻声道:我上次给您开的药吃完了吗?
没吃了,不敢吃,怕上瘾。郑高升是位成功人士,何为成功,在外界眼中,无非是金钱地位,他年轻的时候办了一家汽车美容店,后面生意好,又开了几家分店,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又有一个美娇娘,算得上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不过这位人生赢家却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去年他经人介绍,认识了李清鸥,原本对心理医生嗤之以鼻的郑高升,一下子却成了李清鸥联络最勤的病人:平时都是洗澡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吃药,怕我老婆发现,李医生,这些事,我不想让我家人知道。
我明白,您继续说。
我前天路过那个路口,还是浑身发抖,忘不掉那个人跳车的样子啊。郑高升声音低落,难掩自己的恐惧:我与魏青也好久没联系了,每每听到他的名字,我就害怕,李医生,男人在外面喝花酒多正常的事,我怎么那么倒霉啊,花钱找小姐,半路还跳车了,是魏青开车的,她在我身边突然开了门,跳下去,一辆卡车在旁边开过,我亲眼看到她的肠子都爆出来了,李医生,你见过人的肠子吗,跟猪肠没区别,她天天折磨我,我昨天特意买了十斤猪肠回家,让我家保姆做给我吃,我一个人吃完了,结果半夜做梦,梦见她在地上爬起来,拿着她的肠子往我嘴里塞,李医生,你救救我啊,让她找魏青去啊,不是我要带她走的,是魏青看上她的。
郑高升越说越激动,隔着电话,李清鸥似乎都能看到这个人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劳力士手表,头发梳得妥帖,拥有一身正人君子的气场,可是,李清鸥比任何人都知道,表面越光鲜的人,可能内底比任何人都要阴暗:高升,你冷静一下,她已经死了,你现在产生的所有不安,都是因为你的愧疚,高升,我想你必须得跟我说实话,那个女生,到底是不是小姐?
郑高升喉咙里发出了很明显的咕噜一声,他在紧张,李清鸥不再开口,只等他的坦白,过了一会,郑高升突然压抑地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道:救救我,李医生,不是我要带她走的,她喝多了,魏青拉她进了车里面,我没对她做什么,我就是在后面摸了她几下,她就跳车了,魏青在前面录像,他喝多了,事后还被拘留了,当时他连车门都没上锁,李医生,救救我,这事不能让我家人知道,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和我有关,李医生,我只有你了,你帮帮我。
能想象吗?两个衣冠禽兽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生,李清鸥还必须得帮这个禽兽解脱,她木木转头,想起之前自己被人强迫的一幕,视线跟着投到她姥姥的脸上,见她一脸悲痛地坐在门口,两眼无神,似乎早已经失去了灵魂,李清鸥突然有点难过,她觉得她跟她姥姥没分别,职业素质让她必须点头,官方又客气地回答说:你放心,高升,我会帮你,等我回去就联系你。
李清鸥的小姨夫撑不住,跪在地上的时候还睡着了,李清鸥让他回床上睡,被他拒绝了,章白朗也过来劝他,反而被小姨夫打趣了:阿朗,我姐夫特意把你喊过来帮忙,你得抓紧时间,把清鸥早点娶过门啊。
章白朗看了一眼李清鸥:只要阿鸥愿意,我随时都可以。
李清鸥咬了下唇,拒绝得很直接:我不是很愿意。
那阿朗不要急,清鸥还年轻,先拼事业。可能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可以缓解小姨夫的悲痛,他甚至开玩笑说:以后直接结婚,三年抱两。
李清鸥没有再接话,她小姨下午出殡,李清鸥晚上就要赶回市里,李妈妈担心她一个人开车不安全,让章白朗陪她一起回去,两人开车上了高速,章白朗边开车,边看着李清鸥,见她还没睡着,欲言又止道:阿鸥,听说小姨是半夜猝死,你一个人住,又经常吃安眠药,我担心你不安全,不如把一个钥匙留到我这里?
李清鸥动了一下,转头看着他:我妈妈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我是说新房子,你不是买了新房吗?章白朗倒是特别坦然,笑着解释:等装修好了,我能不能留一个钥匙?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清鸥一路都没给他,她晚上睡觉的时候累得不行,第一次没有吃安眠药入睡,今晚不知怎么的,也没有梦见她的妹妹,倒是她换了一种身份,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有个女人在她怀里挣扎,李清鸥感觉到自己很生气,打了那女人一巴掌,女人面容凄厉,突地往外一跳,外面是高崖深谷,李清鸥亲眼看到那女人坠下去,却又停在半空,她对着李清鸥惨笑,笑容伴随爆炸声,有无数根肠子朝李清鸥袭来,李清鸥倒退几步,无处可逃,空中响起很清晰的叫喊声,是她妹妹的声音:姐姐,你等等我。
李清鸥冷不防一个哆嗦,她从梦中惊醒,房间里的空调没关,却感觉是那么的寒冷,李清鸥浑身颤抖着翻出安眠药,倒了三粒安眠药到嘴里吞下,冷静下来后,一时又察觉用量过猛,挖着咽喉,跑到洗手间又强硬地想把它吐出来。
到底也不知道有没有吐出来,药效过猛,没过一会她就晕在了洗手间中,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李清鸥躺在洗手间的瓷砖上,有种恍如隔世的心情,不知怎么想起了她的小姨,她在临死前,是不是也跟李清鸥昨晚一样的无助?可李清鸥还不如她,至少早上有小姨夫去为小姨收尸,可李清鸥呢?只能等到尸体臭了,才有人发现吧?
你把钥匙留下吧。
迟到了一晚的答案,李清鸥现在才给章白朗。
那套高价买下的二手房即将装修完毕,李清鸥却失去了住进去的勇气,郑高升第二天就过来找她了,还是在为他的罪状开脱,李清鸥问了他的那位同伙有没有判刑,郑高升十分得意:两个喝多的人,闹出来的意外,还能判刑?
其实大家都有数,他是凶手,而李清鸥现在是他的帮凶,郑高升有钱,李清鸥给他的建议,他都采纳了,在心理诊所花了一大笔钱,他也没有眨一下眼,在李清鸥的帮助下,他逐渐突破心魔,到最后还以为李清鸥对他有意思,几次想约李清鸥出去吃饭,屡次被李清鸥拒绝后,他才慢慢地死心了。
再过了几个月,章白朗过来跟她报喜,说房子现在可以住人了,让李清鸥过去看看,李清鸥点点头,也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到底要不要住进去,一向果断的李清鸥犹豫了,她很想见那个人,可又害怕见她,过去的事发生了那么久,李清鸥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执念,硬要住到那人的对面呢?万一那人不再是她梦中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