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金丝楠木透雕鸾纹宴桌自东向西而置,黄花梨木椅摆放两侧。宫婢监侍手捧香果瓜木鱼贯而入, 步调匆匆, 有条不紊。整座殿堂庄重典丽,其富贵景象,无不处处彰显着天子余威, 皇家馔饮的磅礴大气之态。
随着宫监尖声报幕,群臣将相已相继至殿,各自偕同家眷择位入席,彼此抱拳以礼,却不过虚与委蛇,尽是浅谈相道些浮文套话罢了。
片刻至后,唐家与姜家先后到来。
唐忱作为这场洗尘宴的主角,方一入宴瞬间便成全场人瞩目的焦点。又见姜家二老随后而到,关于两家的风言风语迅速刮过席间,可比相互尴尬的假客套有意思多了。
男人虽不爱闲侃些不着边际的碎语,却堵不住自家妇孺间的好奇心,场面绷着僵持了下,但没过一会儿就听女人家纷纷悄声议论起来:
“此前少将军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地,我还当这唐姜两家该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哎呀怎么说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私下如何撕破脸这面儿上总也要装装样子的。”八卦总会瞬即将妇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缩短。
“听闻啊,少将军此番回京,将八王爷之女宁康郡主给带了回来,人人皆传两人于边塞日久生情,这才退婚的。”
“究竟为何退婚的也无甚要紧,倒是少将军才一退亲啊,那姜家的门槛便要给提亲之人踏平了呢。对了刘大人,听说前儿贵公子也去下了聘礼不是?”
那边刘大人尚应付着,席中眼尖之人忽然道破:“诶你们瞧,这姜家小姐并未随姜家二前来赴宴。”
“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好端端地被退了婚,终究是意难平,想是觉得失了脸面不敢来了罢。”
……
习武之人素来耳力极佳,席间的流言蜚语七零八落地落入耳间。他目光微冷,旁若无人地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周身气场凛冽,是自尸横漫骨的战场之上锤炼出的冷。
唐忱虽年纪轻,品阶却不低,席中不乏低阶于他的年长朝臣,他皆以礼相待。举手投足间情礼兼到,温文尔雅之姿,又带着份杀伐果决的硬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到好处,丝毫不见违和。
偶尔轻描淡写地抬眼扫过,仿似昆仑玉石投入碧波,引得那群金枝玉叶们个个漾了春心,眼睛黏了他身上看又不敢,不看又不舍。
若非怕了他那股子淡漠清冷的气息,便早该趁宴会尚未开始的缝隙挨着个儿来递荷包香帕了。
“妹妹莫急,离开宴尚有一会儿,且再等等。”唐母瞅着坐了对面的姜夫人面容微染焦灼之色,出声抚慰道。
“若早些时候说,我多派些人手暗地里去寻,兴许还能将孩子找到。”压低了声色说话的,乃当朝开国大将,一品骠骑大将军,唐忱之父唐岱霖。
姜劲梧听闻这话,掸了掸衣袖,语气透着生硬:“既退了婚,你我两家便再无干系。大将军日理万机,我等怎敢随意叨扰?”
唐岱霖当了一辈子粗人,性格直来直去,向来不绕弯子:“你这倔夫!孩子要是出了事,有你悔的时候!”
“在下亲手养大的宝贝女儿,在下心里有数,怎好劳烦大将军操心?”姜柠就随了姜劲梧的驴性子,真要倔强起来,拧巴得很。
“你!!”
“这是作甚?天家圣宴,还不快消停些,可是要逞口舌之快让旁人看了笑话去不成?”唐母见二人话不投机,忙瞪了唐岱霖一眼,开口阻道。
那边姜夫人也暗怼了身旁倔人一把,姜劲梧气哼了一声,两人这才作罢。
唐母暗自摇摇头,说起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家个儿的不对。
两家婚约是唐忱尚在娘胎里时,就定好的亲事。加上两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金童玉女,任谁瞧着都觉得般配不已。
何况要说起姜柠这孩子,也几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聪明伶俐,漂亮可人,懂礼数会来事,她一早儿便认定了将来做自己儿媳。
哪知唐忱此番回来,硬是要退亲不成。他性情冷硬,真犟起来,饶是强势如唐岱霖,也降不住。
姜家独女,自然是二老捧了手心里宠大的。要不是因着跟自家的这场娃娃亲,依照姜柠那孩子的条件,要家世有家世,要品学有品学,样貌更是京城里拔了尖儿的,早不知被哪家权贵公子哥儿抢了去。
不会被耽搁至今,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坊间里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话儿。
因而姜氏夫妇若心有怨怼,也不算过分。
“沣哥哥!”
唐母正如是想着,忽然被一道娇滴滴的俏嗓儿给打断。打眼望去,只见一身粉嫩裙襦的宁康满脸笑靥,身后还跟了高高瘦瘦的青衫少年郎。
“参见九皇子殿下,郡主殿下。”众人见到来者,纷纷起身过了礼节。
“沣哥哥,我与你一同坐可好?”宁康并不理平辈人的行礼,也依旧不记得要向长辈问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奔着唐忱而来,脸蛋儿上不加掩饰地洋溢着喜悦与爱慕之意。
反倒那青衫少年是个极稳重有礼的,他微微颔首,算是受过礼。而后眯眼一扫,越过众人定目在唐忱身上。挑了挑一侧眼皮,不动声色地提步走了过去。
在座众人被宁康这番举动搞得有些懵,待缓过神儿来,不少倾慕唐忱又羞于言表的千金小姐们,都有些坐不太住,暗暗不忿于心底。
原来传言不假,这宁康郡主与少将军的关系果真不同寻常。
唐忱只是神色淡淡,甚至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仿佛不管宁康如何折腾,在他这里也激不起任何一丝波澜。
“不好。”
他看都未看她一眼,干脆利落地直接拒绝,但丝毫不带犹豫。
宁康从不在意他的冷声冷色,伸手勾扯着他的衣袖:“为什么呀?这里我谁都不认识,只识得沣哥哥你。”说完,朝他娇然一笑,又不轻不重地加了句:
“毕竟宁康是因为沣哥哥,才从千里之外跟来的。”
这话乍一听,像是普通女儿家的撒娇,可在旁的人看来,难免多少会让人误以为唐忱始乱终弃。
唐家二老很尴尬,姜氏夫妇也跟着尴尬。只是尽管宁康自小生长在边关封地,身份终究贵为郡主,况是八王爷为国捐躯,其女也算功臣之后,几人虽面色不愈,也不好说些什么。
唐忱掀了掀眼皮,却并未将目光落在宁康身上,而是微微瞥过,看向站于她身后的青衫少年,眉梢微动,暗递了个眼色于他,“因为殿下要坐正座。”
青衫少年,名为刘淸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