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被她追问为什么要瞪她,喜妹只敢偷偷地瞪,在她发现之前就收回了目光。
芳芳没能发现,坐在前排能通过后视镜看到后排情况的谢庭宗却将喜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不禁轻轻上扬。
等开出了县城范围,车行驶在无人的乡下土路上,林冬生才冷声对二妮道:“说吧,你怎么来的,去过黑市几次,都干了些什么,哪些人知道。”
二妮这时已经缓过神来了。
刚开始见到纠察队的时候,她确实有被吓到,但是,在车上缓了这么久以后,她心里的恐惧已经所剩无多。
甚至,她已经在短短时间内想好了要怎么应对林冬生可能会问的问题。
“四叔,我就是到县里来给巧儿姐送点黄豆和菜的,巧儿姐以前在我们队上当知青的时候,没少照顾我,后来回了县里当售货员,也时不时会给我带点东西,正好家里分了粮,我就想着给她送点黄豆换豆腐吃,多少是我的一份心意。”
说到这里,她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嘴,手指绞着垂在胸前的麻花辫的辫尾,继续说道:“本来我是准备去供销社找巧儿姐的,去了以后才知道她今天没上班。我又不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概在城西机械厂家属楼附近,转了好几条巷子都不对,这才走错了路进了那条巷子。我也是进去了看见那么多人,才知道可能是进了黑市的。”
不知内情的芳芳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走错路了啊,我就说你怎么还那么大胆连黑市都敢钻呢!”
冷着脸的林冬生的表情也略微缓和了一些。
他之前就怕二妮是个“惯犯”,那要纠正起来就麻烦了。
但凡她不是个惯犯,哪怕是出于好奇头一回去了,真的打算在那买卖东西,买卖没做成,也还有往回拽的余地。
眼下这种走错路误入的情况,就更好了。
不过,尽管他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一派严肃地警告二妮道:“以后别到处瞎晃荡,今天要不是喜妹眼尖,我没去找你,你就被纠察队带走了。你们小孩子家恐怕不知道纠察队的名声,但凡被他们逮住,光交罚款都能交得你蜕一层皮,严重的还会被抓起来,送给公安部门,按照投机倒把的罪名判,每年都有被枪毙的。”
二妮心里不以为然,嘴上随意应承道:“四叔,我知道了。”
一场可能会闹大的风波就这样被她的几句谎言和装无辜的神态平息,虽然林冬生回去以后肯定还是会跟林夏生他们念叨几句,但这已经比她之前预想到的最坏结果好太多了。
见他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二妮偷偷长松了一口气。
她的这番鬼话只能骗过不知内情的林冬生和芳芳,知道她早有前科的喜妹和谢庭宗在车右侧的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同时选择了闭嘴不言。
喜妹是因为知道二妮要通过黑市完成早期资本积累,莫说他们这些外八路的人劝阻,即便是她未来那位官配来了,也是拦不住的,当然了,人家也不会拦着——都是黑市里徜徉的好手,谁拦谁啊!
而谢庭宗闭嘴的原因就更单纯了。
看二妮这说起谎话来半点都不磕巴的样子,就知道此子并非池中物,要么是个脑子拎不清的,要么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要么是既脑袋拎不清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没什么好多劝的。
无论她是艺高人胆大也好,还是傻大胆也罢,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不是么?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要拉拔一把,救人于危难之中,论起亲疏来,也该是偏向林家老宅一家人才对吧!
二妮,或者说林夏生一家人,跟老宅的关系又不好,听村里的八卦说,当初要不是二房人作妖,老林家都不一定会走到分家的这一步呢!
即便不从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的角度出发,他也应该配合更亲近的喜妹的举措,她要说,那就配合她说;她不说,那就跟着她一起闭嘴。
小谢同志向来是个明白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翻车。
于是,略显拥挤的卡车车座里,一时间风平浪静,无比祥和。
下车时,除了早就习惯了颠簸的司机林冬生同志,其他四个人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连坐在一点儿都不挤的副驾驶的谢庭宗也不例外。
他甚至因为坐在前排位置宽松而被晃荡颠簸得更狠——后排挤是挤了点,但是这也使得后排左右摇晃时不会晃得那么厉害,基本只需要在上下颠簸时受点罪。
当然了,这种看大家谁更惨的比较没什么意思,反正下车以后只有林冬生一个人活蹦乱跳、神态轻松。
卡车是停在队上的打谷场的。
林冬生已经不是头一回开车回来了,除了那种卧病在床的老人和不记事的小孩以外,队上的人大多都已经见过了大卡车。
但是,即便不是头一回见到,车停下来以后,还是有很多大人小孩围上来,当中尤以小孩子们最为兴奋。
在不忙着办事和回县城的情况下,林冬生都是会抱着那些小孩子们挨个上车坐一会体验一下的,今儿也不例外。
大开车门任人们参观玩耍肯定是不能够的,不过,在他本人在场的情况下,满足一下小孩子们的心愿,倒也无伤大雅。
他招呼了一个远方堂弟帮着谢庭宗一起把东西拎回林家,便开始了例行的带孩子上车玩儿——虽然不会真的启动车子就为了带孩子们兜风,但是上车坐一下体验一下坐高高大卡车的感觉,就已经足以让小孩子们兴奋好一阵了。
也就是他们第三小队有个在运输队工作能开大卡车的林冬生,别队的孩子别说坐车了,就连看看卡车都得碰运气,最多能见见自行车。
打谷场上传来了一阵阵孩子们的欢呼笑闹声,拎着热水瓶往家里走的喜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撇嘴道:“坐车一点儿都不舒服,白瞎了这么高大的样子。”
帮忙拎东西的远方堂弟乐了:“这玩意儿还能不舒服?我瞧着那垫子可软了。”
喜妹一脸凄惨,苦哈哈地回道:“一点儿都不舒服!比驴车和自行车颠多了!”
“嘿嘿,我没坐过,不知道嘞!不过,要是真能坐一回,甚至开一回,不舒服我也认了,反正坐大卡车又不是为了舒服,主要是威风得很啊!”
喜妹睨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了。
反正她是受不了这种看着威风里子苦,他们喜欢就让他们自己喜欢去吧!
二妮一下车就背着自己的背篓溜走了,而芳芳倒是对卡车接受良好。
虽然路上和刚下车的时候一度也觉得有种累不爱的感觉,但是,缓了一会之后她又恢复了精力,乐呵呵地开始琢磨着赶明儿要怎么跟松娃他们炫耀去。
谢庭宗一个大男人自然也不会像喜妹那样恨不得对卡车避之不及,舒展了几下身体缓解了路程颠簸时的难受劲儿以后,便也恢复了精神,一手拎着喜妹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一手拎着自己从邮局带回来的包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不一会儿就到了林家。
林老头正在院子里劈柴,见他们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接过东西,招呼帮忙的族人进来坐会。
那人的心思本就还留在打谷场上,生怕自己回晚了林冬生就锁上车门回家了,哪还敢应下进屋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