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太监扶起了他道:太傅快请起。待他起身后寒暄道:太傅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实在是令人佩服。沈玉蓝轻轻一笑道:不敢。年老太监完成任务,便不予久留道:那咱家先告退了。沈玉蓝拉住了太监道:公公这刚赶路过来,便急着走实在辛苦,先喝口热茶吧。这位太监受宠若惊,大圭朝中文官势力与太监集团向来是水火不容,文官骂太监是死太监,太监骂文官是老倔狗,平日里笑呵呵的见面走个过程已是敷衍,这位状元郎倒是不拘,反倒亲和相对。沈玉蓝礼待死太监,也是拿出了诚意,他拿出仙山特产雪银针茶泡之倒出:此茶名为雪银,因白露时节采摘又名白露,茶味浓厚香气清芬。太监喝完惊赞道:果然是好茶。敢问公公是在何处当差?如何称呼?老太监拢袖子拱手道:咱家在笔事录当差,贱姓黎,沈太傅太客气了。沈玉蓝道:原来是黎公公,幼灵遵从师命初来京城还未扎根落地,还要靠黎公公仰仗了。老太监是个人精,见沈玉蓝不计较文官与宦官之间的嫌隙,对着自己区区一个五品太监也这番谦虚谨慎道:不敢不敢,沈太傅有何想知的,咱家尽当无所不言。不知我将要教导的这位太子,身世背景如何?性情品德如何?在下好做了解便于教课上因材施教。老太监沉吟片刻道:太子名潋其身世有些复杂,生母已经去世现由皇后抚养,而上一任太子乃是现任太子的亲生父亲。至于品性的话,咱家对太子了解不多也是听其他人,说是温良敦厚。大圭国贵姓姚,太子姓名便是姚潋了。沈玉蓝差不多摸了个底,心中了然道:多谢黎公公告知。两厢寒暄后,沈玉蓝将黎公公送走。他手中攥着圣旨,心想着太子太傅一职明面上是风光无限,又有多少人眼红于这地位,的确配的上位高二字。可太子太傅只负责太子教育,朝堂之上并无实权,更论不上权重了,老皇帝给他安排的这个官位,其意究竟如何?至于那位口碑不错的太子殿下,明日去了尚文院中便知他是不是真的温良敦厚了。尚文院居于昭阳殿东侧,沈玉蓝身着绯红官服,衣摆绣着白鹤银钑花带,随着引领的小太监来到了尚文院。未待走进书房,便闻到兰草芬芳,房内摆设清雅,四周古书环绕,靠窗处一张沉木鱼榻,算是太傅讲座了。房内中央站着一位鞠躬道礼的头戴红珠白玉冠的少年郎,将头低于手,又摆出一个拱手礼道:见过沈太傅。姚潋一见面就行了大礼,沈玉蓝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托起道:殿下不必行此大礼,折煞下官了。☆、画牍(修)姚潋直起身来,一双眸子顾盼生辉:学生与太傅虽是初见,但师生礼数不可缺少,怎么会是折煞。沈玉蓝看着这双眸子,总觉得在何处见过,顿时沉默不语。姚潋轻笑起来,他本面似桃花,眉如墨画,这一笑犹如凝晨霞影,使人心旷神怡。真是好生奇怪,学生与太傅本是初次见面,却有种故人相逢之感,太傅是否有所感觉与学生相同?沈玉蓝缓过神来自觉失态,于是顺着他的话来道:臣与太子,的确是有股相见如故之感。姚潋温和道:太傅唤我成壁便可,无须称呼的这般疏离。沈玉蓝也不做推脱虚词道:可是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壁字?正是,自成作壁成壁便是学生的小字,太傅上座。沈玉蓝坐上榻,榻下软垫舒适,估计是姚潋处处周到的心思了,见姚潋屈膝坐于案桌前道:成壁,今日乃开课第一课我们不讲书本道理,先来讲一讲民生可好?学生,洗耳恭听课散后,姚潋被皇帝叫至昭阳殿。老皇帝居位上椅,站在旁边服侍的宫装妇人,描画娥眉金钿,气质端庄沉着,便是皇后了。皇后年过四十依旧风韵犹存,笑盈盈道:潋儿来了。姚潋对二人行礼,温和恭谦道:儿臣向皇祖父皇祖母请安。老皇帝咳嗽几声道:起来吧。姚潋起身,老皇帝眯着一双浑浊眼眸:皇孙儿认为那沈太傅如何?他拱手道:太傅才思敏捷善于藏芒,满腹经纶虚怀若谷,的确是难寻的人才。老皇帝满意地颔首道:看来潋儿与朕,对此人所见相同啊。皇后笑着道:祖孙两人心有灵犀,自是当然。老皇帝哈哈大笑,只是笑的过狠,上气不接下气的梗塞了起来,姚潋眼疾手快的拿起金痰盂,半跪着捧在老皇帝面前。皇帝往痰盂里猛地吐出一口黄痰,终于是舒畅了许多。皇后轻拍着皇帝佝偻的背部,为他顺气道:臣妾熬了一碗冰糖梨子汤,可清火解浓,皇上是否要用?皇帝瘫在椅子上,看起来一口痰都要了他的半条命,声音又粗又沙道:皇后一番心意,端上来吧。皇后福了一礼,招手让婢女把青花碗端了上来,一碗放在皇帝的桌案上,又拿起一碗递给姚潋道:潋儿苦读辛苦了,也来碗冰糖梨子解解渴。姚潋低眉顺眼的接过道:多谢皇祖母一番心意。皇后看姚潋仰头一碗喝尽,笑着把空碗递给了婢女,柔声道:潋儿也快十五,乃是适婚的年龄了,需得一位善解人意的太子妃陪伴在左右才是。皇后虽然此话意在姚潋,可眼神却是望着坐在椅上的皇帝。姚潋拱手道:皇祖母说的在理,只是现如今换了一位开明博学的太傅,儿臣还需虚心向他学习,目前还无意娶妻。皇后半嗔道:什么叫还无意娶妻,等到了半古老头再来娶妻不成?此乃人生大事,由不得你儿戏。姚潋继续道:我知皇祖母是一片好心,意在为我添一位解忧人,只是如今大臣们势力强大,儿臣们势单力薄,如若不潜心学诣便会落了下风。皇后开口还想再提,老皇帝却打断她道:好了好了,潋儿又不是一辈子不娶妻,不过推后些日子罢了。皇后见皇帝执意如此,只能叹气道:你们祖孙啊,好了不提也罢。姚潋道:多谢皇祖母皇祖父体恤,儿臣还有书需温,先告退了。老皇帝咳嗽着道:好好看书,下去吧。姚潋行礼退至殿外回到东宫花园一处角隅,扶着景墙扣着嗓子突然呕吐起来,把那碗冰糖梨子吐了个干干净净。他用衣袖抹去嘴角残污,疏影竹林间落得一寸光映在他半面上,应是如玉雕之人,可黑漆眸中倒映的不是花叶无踪,而是淬毒般的阴郁狠厉。姚潋手指抓着墙灰,阴恻恻的笑了道:想用女人控制我,皇祖母,您想的太单纯了。他直起身来道:十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跪下行礼道:主子。姚潋声音平静冷淡:沈玉蓝的画牍。男人拿出怀中的画牍,双手递上。姚潋拈起画牍,上面画的正是沈玉蓝搬入新宅,在书房伏案观书的场景,他握着这片画牍道:继续跟着他。男人道:是。随后便离开了。姚潋整理仪容,他走出林间阴影来到白日下,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嘴边含笑如沐春风,轻飘飘道:老贱人。沈玉蓝才搬入新置入的宅子,顺带买下了三个老实的下人,帮着打扫看门,便安安心心的从客栈里住进了宅中。这夜清风徐徐,沈玉蓝将写给师傅的信压入石砚下,准备明日托人送走。他拿起一本《固体政》正要仔细翻看时,去见烛芯吹飘,虚影浮动。他一瞧窗外,原是窗户未关使得晚风吹进了屋子。站起身来想把窗户关好,书房窗外栽种着一棵玉兰树,玉兰体态透白素裹淡妆,亭亭玉立前殿春,携着清幽的香气飘来。沈玉蓝在股沁人清香中,却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气。他眼神逐渐凌厉转身想抽出榻下长剑,不料屋内烛火熄灭。沈玉蓝因失了亮光而出现迷茫,而停顿了一瞬。黑暗中伸出一只血手,攥住沈玉蓝的腕子,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步,那人沙哑着嗓音道:是我。沈玉蓝几乎是贴在那人身上,却听得声音熟悉,疑惑道:秦公子而后更加浓郁的血气扑鼻而来,背后衣衫渐渐湿濡,估计是被秦疏身上的血染湿了。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下人声响道:老爷,府外有官府的人正在搜捕,您要不要出去看看。沈玉蓝明显感觉到秦疏的身躯变得僵硬,清了清嗓子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儿穿了衣裳便去。下人应声道:是。便离开了门口。秦疏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便是永无止境的疼痛与疲惫,脚下一软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沈玉蓝赶紧托了他一把,将人小心翼翼扶到官帽椅上。借着月色看秦疏胸膛处玄衣被血染的如墨黑,四肢处也被利剑划开了许多深深浅浅的伤口。沈玉蓝见他脸色惨白,伤口更是流血不止,心想自己才搬至新宅府上没备什么药粉,可若是放任不管,恐怕秦疏会流血而死。而府外那些官兵要捉捕之人估计便是秦疏了,那些人倒是好应付,可这屋子内血腥气越发浓重,若是让那些下人瞧出端倪,肯定会吓得惊慌失措让那些官府人进来捉贼了。他左思右想干脆抽出榻下长剑,拔剑出鞘,白刃上反射着森冷寒光。秦疏连喘气都成了要命的疼痛,见他所举不知何意,低声道:你这是沈玉蓝看了秦疏一眼,然后往自己的胳膊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溅在地上,沈玉蓝疼的轻颤咬了咬唇,面色也瞬间煞白,而后朝门口外走去把下人唤来,下人见沈玉蓝受了一剑,血迹一路从书房滴到门外,也是吓得大骇道:老爷你怎么受伤了?沈玉蓝捂着手臂道:刚才片刻有贼人闯入我的书房中,划了我一剑便跑掉了,你快去买点伤药回来。下人慌慌张张的点头。沈玉蓝又嘱咐道:此事切勿声张,不要告诉外面那些官府人士,贼人进了府又逃走了,那群官府人急着交人要是我们说不清楚,难免会抓些无辜者给上面交差。下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镇定下来道:那我便从后门走。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下攻的人设☆、丹道沈玉蓝关上房门,解开包扎秦疏伤口的布条,将白瓷瓶中的药粉倒了上去再重新包好,再如法炮制往自己的伤口上药。他上完药,把人扶上榻后往窗外看去夜色愈浓,已是深夜三更。他打了个哈欠略觉困意上头,可秦疏这么个受重伤的病者还待在书房,自己也不可能抛下他回寝卧,只能伏在案桌上睡了过去。秦疏半昏半睡至五更天,朦胧睁开眼发觉天已经微明,东方泛出了一缕浅浅的鱼肚白。胸口依然发疼,他低头一瞧发现自己伤口被上好了药包扎起来,还披了一层外衫,是沈玉蓝的。再抬眼看趴在桌案上的沈玉蓝只着一层洁白亵衣,越发勾勒身形单薄。秦疏屏着呼吸忍着剧痛勉强从榻上起来,走到沈玉蓝身边。见他偏着头以书作枕头,睫毛犹如蝴蝶羽扇在眼下打了一层忽明忽暗的阴影,秦疏从中瞧出几分脆弱,如一件上好的瓷器,让人生出保护的想法。秦疏把外衫脱下,轻手蹑脚的披在沈玉蓝的身上,而此时的沈玉蓝因着受了一夜的风寒,在睡梦中拱起鼻子打了个小喷嚏,害得秦疏手上动作一顿,还以为惊扰了他。虽与沈玉蓝只有几面之缘,在秦疏印象里这个新上任的太傅聪慧锐敏,遇事从容自若,从来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没想到还能看见睡梦中的沈玉蓝如此孩子的一面,秦疏这般想着,顺势把外衫给他披上了。当日沈玉蓝搬入此宅府时,他刚好路过瞧见了便记下了此事,后遭官兵追杀他一路逃到此街道,想都没想藏进了太傅府。可现如今想来,自己给沈玉蓝带来的麻烦是后患无穷,沈玉蓝在朝中还未站得住跟脚,无法与已是庞然大物的那人抗衡,甚至还有可能被捏的粉身碎骨。想着沈玉蓝昨夜为了护住自己,丝毫没有犹豫往胳膊上划了一刀,再看他现在受伤的手臂被粗布随意缠绕,微微透出点鲜血,愈发衬得沈玉蓝肌肤冰清玉洁。秦疏凝视着沈玉蓝恬静似水的睡颜,在心底中无声的问着,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只是素不相识,为何不惜伤害自己?他忍不住轻抚上沈玉蓝臂膀肌肤,想着昨日为了逃难,明明知道会给沈玉蓝带来无穷祸患,可自己为了活命还是藏在了他的宅府中。沈玉蓝心思缜密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为什么还要救自己。纵使是千般万问沈玉蓝也是丝毫不觉,不谙世事的沉睡着。秦疏心想昨日错了便错了,现在不能再让沈玉蓝担着个包藏罪人的罪名,他打开窗想从跃窗而去,可不料书房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道:老爷,该用早膳了。下人嗓门极大,吓得沈玉蓝蓦地清醒,瞳眸一转见秦疏妄跳窗而离,赶紧爬起来把人的衣袖攥住。低声道:秦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官兵昨夜抓不到你的人,今日还不得全城通缉。秦疏却轻拂开他的手,拱手行礼道:昨夜多谢沈太傅相救,下官感恩零涕,铭记在心,只是现如今局势凶险万万不能再拖累太傅了。昨夜秦公子踪迹于此街域消失不见,外头官兵还不得将此地团团围住,此时若是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啊。沈玉蓝见他还要翻窗,急的一把把人的腰抱住了。秦疏见他抱着自己的腰部不放手,不免脸上一阵发烫道:太傅快放手,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