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宝儿。”谢霁低哑道。
他措辞许久,方将内情一一道来:“一则,我觉得你年纪还小,只愿你永远如少女般无忧无虑;其二,去年你风寒时请太医来诊断,太医和我说过你有些体寒,不宜受孕;其三,是我的一点私心……”
谢宝真心中宽慰了不少,软声问:“什么私心?”
“我的身体里困顿着最黑暗的一面,又继承了母亲的偏执冷血,不希望生出一个和我一样的孩子。”谢霁道,“如果非要生,我希望是个女儿,和你一样。”
“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谢宝真长长吐了口气,扬起拳头轻轻砸了砸他的肩头,随即环住他的脖颈道,“前两个理由我勉强接受,第三个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谢霁闭目,嗅着她发间的花香低哑道:“生育孩子并非易事,我舍不得你受苦。”
“你这样,我会永远长不大的。”谢宝真带着鼻音道,“我会好好调养身子,等到准备好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好不好?”
“好。”
“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是我们生的,你都要喜欢。”
“……好。”
又是一年春去冬来,万物在大雪中陷入悄寂。
皇帝久病未愈,而十六岁的太子又因皇后之死与生父心生嫌隙,终年沉迷于酒色歌舞之中,根本无力分担国事。又因年底太子策马上殿,借着酒意痛斥皇帝、忤逆生父,德行有失,皇帝气得吐血,失望之下废了太子。
谁料废太子从此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上元节坠马重伤,醒来后便成了嘴角流涎的痴呆儿。
皇帝不得已,另立十岁的三皇子为储君,未及不惑就已须发皆白,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而他年轻时大肆夺权削官,朝中老臣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全是明哲保身之派,连个贴己之臣都找不到,朝中万事全倚仗祁王处理。
开春了,祁王府的桃花比去年更艳。
谢宝真站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脸颊,将手掌轻轻至于腹部,似乎在感受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谢霁下朝回来,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便进了厢房,将一包油纸轻轻搁在案几上,随即从身后拥住娇妻尚且纤细的腰肢,问道:“还吐么?”
“这些天好多了。”说着,谢宝真瞥见了案几上的东西,笑问道,“那是什么?给我的么?”
“嗯。”谢霁牵着她的手在案几旁坐下,亲手打开油纸包,捏了颗酸梅送入她嘴中,“你近来嗜酸,我在路上买的。还有岭南新上供的新鲜荔枝,已经让人冰镇于井水中,稍后送来,不过,不可多食。”
谢宝真‘唔’了声,含着酸梅模糊道:“都说‘酸男辣女’,我这般爱酸说不定怀的真是个男孩儿,将来生出来,你千万莫要嫌他。”
都快是做母亲的人了,她依旧明丽如少女,谢霁忍不住吻了她酸甜的唇,沙哑应允:“好。”
随着肚子一天天长大,谢宝真睡得不甚安稳,夜里常常起夜好几次。谢霁从来不嫌麻烦,每次都要亲自扶着她去解手,替她柔柔酸痛的腰,待她睡熟后才敢安然睡下。
怀孕九个月时,皇帝连夜批改奏折后伏案不起,猝然驾崩。
彼时新太子才十岁,根本无力主持大局,朝中上下顿时乱了套。
这年十月,祁王坐镇朝堂,以一己之力扫平内乱、扶植新君登基。
此举震惊朝堂内外。所有人都以为祁王会趁虚而入自立为皇,却不料并未如此,昔日骂名无数的恶魔竟成了朝中唯一的忠臣!
半月后,幼君登基,改年号为万和,尊祁王为摄政王,与天子平起平坐。
谢宝真也曾好奇过,问道:“当初先帝那般利用你,你就不曾想过借此机会报复么?”
闻言,蟒袍加身的摄政王殿下只是从肩后拥住她,将手搁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沙哑一笑:“宝儿想做皇后?”
“不是!”先皇后的悲惨下场她不敢忘记,揉着酸痛的腰叹道,“我只是不太明白……”
谢霁见状,将手改放在她的腰部,一边揉捏一边说道:“我与先帝并无什么兄弟情,更谈不上忠诚。我只是懒得做皇上,黎民苍生更与我无干,何况后宫三宫六院难以平衡,会委屈了你。”
“就为了不委屈我?”
“嗯。”谢霁道,“我答应过,绝不负你。”
谢宝真心中一暖,笑意从嘴角爬上眉梢。
十月中,谢宝真生产。
已经疼了半天了,年轻冷峻的摄政王大人闻讯,抛下群臣从宫中匆匆而归,却在产房外被人拦住。
“王爷,生产之地,男子不得踏入!”产婆端着一盆热水,小心翼翼道。
屋内传来谢宝真的痛哼,谢霁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产婆跨入门内,大步走到床榻边,握着妻子汗津津的手道:“宝儿……”
一出口声音竟有些发颤,沙哑得不成样子。
见到他,谢宝真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长舒一口气,安慰他道:“我没事,产婆说胎位很正,快
了……”
话音未落,更猛烈密集的疼痛袭来,使得她再说不出话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谢霁任凭谢宝真将他的手掐得泛白青紫,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鼻尖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竟是比生孩子的那个还要紧张。
夜幕降临之时,婴儿响亮的啼哭回荡在王府上空。
“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千金!”
产婆将清理好的婴儿包裹好,轻轻放在谢宝真身边。
谢宝真看了一眼,苍白笑道:“这像谁呀?皱巴巴红彤彤的。”
谢霁吻了吻她没有什么血色的唇,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她的眼睑上,随后又被人温柔地抚去,说不出是汗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