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看花荣,见他一脸的淡定,显然已经习惯高铭的作为了,并不觉得有何异样。
耶律大石对高铭笑道:你们迟迟不来,我还以为宋国听说女真打破了辽阳府,就认为大辽国力衰退,不足以平定外乱,进而态度怠慢了。但是听了刚才高兄弟的话,我知道我误会了,我们两国之间共享太平百余年,宋国岂会有异心呢。
他的话虚虚实实,很明显也是在敲打宋国使臣。
提出减免岁币要求的王黼在赵佶跟前侃侃而谈,但是契丹人就在眼前,却连吭声都不敢。
默默低着头,嘴巴搭在碗沿儿上。
花荣就对他道:王大人,你说呢?
王黼支支吾吾地嗯了声,此时这个气氛,如何叫他开口说大宋就是想落井下石,减免岁币。想必这耶律大石一定掀桌子走人。
耶律大石皱眉,你们这位王副使怎么不说话,不认同我的话吗?
花荣就道:他可能是喝醉了,根本什么都没听清。你看他,耳根都红了。
耶律大石呵呵一笑,他醉了,就不要他说,高铭,你是正使,你来说,我刚才说的话,对吗?
王黼拿余光瞥高铭,他们从官家那里接到的任务可是减免岁币,本质就是趁火打劫,如何承认不是?
高铭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爽快地对耶律大石道:当然是对的了,辽宋两国和平相处上百年,戴白之人不识干戈,这样的两国关系,自有国家起,前推一千年未曾有过,后推一千年恐怕也无来者。
耶律大石满意地喝了一口酒,哈哈,说得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看女真现在闹得厉害,但我们大辽立国二百余年,国力雄厚,甲兵百万,一旦认真起来,剿灭女真不过是一两年的事。
高铭不信以耶律大石的脑袋不明白现在辽国的状况,如果真这么自信,也就不会害怕宋国背叛他们了。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吹着唠,明明女真把辽国一个都城都攻占了,但到耶律大石嘴里,似乎风轻云淡根本不是事儿。
高铭发现这家伙果然也是个搞政治的好材料,难怪后来有那么大的家业。
耶律大石嘴里没实话,高铭也吹着聊,相比辽国,我们宋国就难了,你也知道,岁币只能用白银,不要铜钱,可中原缺银,每年都凑得很辛苦。今年就更是了,据说民间熔了好几座银制的观音像才凑齐这些岁币。
宋国这边达官贵人都多迷恋道教,北边的辽国就多沉迷佛教,佛寺佛像是一座座的造。
听说将观音像熔了,耶律大石一惊,真的吗?
虽然熔观音像很过分,但是为了他们凑岁币,那就不进步过分,反而很令人感动了。
真的,就为了给兄弟国凑岁币啊。高铭深吸一口气,语气痛苦地道:凑得这么辛苦,所以才延误时日,加上在沧州时,我们团内的王副使病了,才导致迟迟不来。耶律兄,你别看他现在不说话,但他在病榻上时,我叫他回东京去,他死活不回,挣扎说一定要为宋辽友谊出一份力量,现在辽国镇压女真,正需要银钱,一定要将钱送到,巩固宋辽关系。你说,是不是呀,王大人?
高铭笑眯眯地看王黼,王黼明知道高铭这么说故意臊他,也只能认了,都如高大人所说。
耶律大石便跟身边的两个契丹官员用契丹话说了一堆,三个人交流着什么,不出意外,就是翻译刚才高铭那一番表诚意的话。
之后,耶律大石道:宋国的诚意,我们都看到了,我为我方才的急躁向你道歉。说罢,举起酒碗,这是赔罪酒。
高铭亦举杯笑道:不打紧,以后耶律兄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问,道理越辩越明,感情越谈越深,沟通是信任的桥梁嘛。
耶律大石觉得高铭说话一套一套的,但不可否认很有道理。
众人把酒言欢,最后高铭叫人拿了三坛酒赠予三个契丹人,我不知道这酒合不合辽国胃口,所以没多带,就带了十坛来,剩下的六坛我打算带到上京去。不过,没关系,如果愿意,可以留下地址,等我回宋国差人送到边境。
耶律大石则道:不必这么麻烦,派一个会酿酒的工人过来就好了。
你还真是懂收益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啊。高铭微笑道:嗯嗯,人我尽量找。
想得美,你就等去吧,这些酒可是要卖给你们赚钱的。
耶律大石听了高铭的话,叫人捧着酒坛子带着随从们离开了,临走前道:明天早晨我来接你们,护送你们回上京。
高铭挥手,明天见,慢走。将耶律大石等人送走了。
这三个契丹人骑在马上,耶律大石还好,另外两个身子歪斜,但无论怎么歪斜就是不掉下来,对他们来说,从小骑马,这马就跟自己的腿一样灵便。
耶律大石问这两人,你们觉得宋国的态度如何?是不是像之前以为的那样怠慢了?
其中一人,汉话虽然说得不好,但却基本上都能听懂,席间的对话,除了一些诗词外,他听了个七七八八,依我看,今年他们来得晚,应该就是姓高的那个使节说的原因,没其他的。
如果宋国对他们怠慢,说不定就会和女真勾在一起,这很危险。
另一个人汉话一点不懂,全程鸭子听雷,他道:我看他们三个,除了年岁大点的那个之外,剩下两个年轻的,长得都跟娘们似的,不是男子汉,我看啊,只有酒还不错,人不行。
耶律大石轻笑。
姓高的正使,才思敏捷,那个姓花的副使,虽然没说几句话,但从步态和气质看,是个习武之人,功夫还很不错。
如果宋国的男人都像他俩这样,大辽就得反过来向南方送岁币了。
但,幸好不是。
第二天耶律大石如约来会馆见高铭他们,一起行路去上京。
当经过榆关,也就是山海关的时候,高铭一点都没表现出惋惜、愤恨、不甘等任何不悦的情绪,平静如水。
他心里确实很馋这个山海关,但现在不能叫契丹人发现。
出了关,高铭立即感受到了不同,好像风都比关内凉了不少。而村落稀疏,常常旷野一望无际,不见人影。
偶尔碰到人,也是骑马配弯刀,一路飚远。
耶律大石道:春天就这个样子,冻人不冻地,地上万物复苏,但是这风却吹得人冷。说着,他问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高铭,是不是高正使?
高铭微笑,呵呵,深有体会。
傍晚,原地扎营,生火做饭,吃过晚饭后,三五一堆围着篝火取暖。
高铭原本跟花荣并肩坐着,看到耶律大石坐在不远处的火堆前,正在看他赠给的那本词集,就主动走过去,指着天上的圆月道:今天是十五,月亮正圆,我最喜欢苏轼的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依我看,这首词已经将和与月亮有关的感情写尽了,再无人能出其左右了。
耶律大石礼貌地微笑,我还没看到那里,等我看到了,一定留心。等高铭一走,就迅速的翻找这首词。
读到精彩处,猛喝几口,这酒真的太合自己胃口了,可惜越喝越少不剩多少了。
喝了这个,其他酒就显得没有味道了。
王黼见高铭回来了,心想,你胆子可真大,还敢主动找契丹人说话。
等时辰差不多了,火也烤够了,众人各回营帐入睡。
高铭、花荣跟王黼三人分到一个营帐内,其余人则十个人甚至更多人挤在一个帐内。
这个时节在野外住宿,高铭怕冷,叫花荣搂着睡,彼此取暖。
留下王黼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不时瞧一眼相拥的高铭跟花荣,多少有些羡慕。
高铭仰头看花荣,苦兮兮地道:我还有点冷,想喝点酒。
花荣就微微坐起来,拿过酒袋,先含了一口酒,然后俯身嘴对嘴渡给高铭。
高铭咽掉,笑道:难怪塞外人爱喝烈酒,可以理解,这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