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珍妃乌雅氏诞了一对龙凤胎,分别是三公主文淑,礼亲王承礼,承礼的出生本来是被寄予厚望的,可迈不过“天姿愚钝”这道坎,开蒙读书起的种种表现就愈发的明显,天生温吞老实的心性,有仁有慈却无胆无术,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并无帝王之能,不适合做为储君。
接着惠妃郭佳氏膝下的五公主文瑜之后,便是安贵妃索绰罗氏所生的恭亲王,因为有了皇四子礼亲王,皇帝一番心血付出东流的先例在前,所以皇帝这位做父亲的,前期并未对他这个皇六子有过过多的关注,却应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那句老话。
承周秉性肃谨,少年老成,有大智也有大勇。书房里有位师傅曾经用《南史》描述南朝宋孝武帝的原话来描述他,“少机颖,神明爽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美甚。”
内谙达夸他书读得好,文章写的妙,外谙达那面对他骑射方面的才能也是大夸特夸,久而久之,皇帝闻之,也愈发开始用欣赏的眼光看待他这个儿子,从而进一步的培养器重,常言道:“承周素性似朕,可堪大任。”
恭亲王落草时,皇帝赐得名字是“承恩”,“可堪大任”这样的话说出口以后为其改了名字叫“承周”,寓意“承邦周天下”,逐渐为其奠定了皇太子的地位。后来恭亲王的生母索绰罗氏病逝,皇帝便下了旨让他把名字记在了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册下,认皇贵妃做了嫡母。
成年兄弟姊妹中,怡亲王承延排行最末,因为他的母妃去世得早,养在太后宫里,她格外偏疼些,承延也没有他哥哥承周身为诸君那般大的压力,年纪最小的他活的其实最轻松快活。
所以一想到恭亲王,太后就心疼,皇帝病倒后,一国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头,亲自带兵南征北战,只为完成皇帝“削藩”的心志。
目下的状况是一国有君却似无君,好在恭亲王作为皇帝亲口认证的后继唯一之选,这是满朝文武,阖宫上下默认的无可撼动的事实,三个亲王之间也向来兄友弟谦,并不存在夺嫡的隐患。
那么这个未来大邧的君主,万万不能在行军途中发生任何意外,否则就真的要沦落到国将无君的境地里了。等的越久太后就越慌张,甚至有些后悔方才拒绝了礼亲王,怡亲王的提议。
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钱川再次入殿,回禀道:“回太后娘娘,辽东王府受降,顺天府衙门方才派了人来回话,恭亲王带着三大营的将士已经归京了,不过六爷说今晚就不来参加乾清宫除夕宴了,先回王府安置,带话给各位主子恭贺新禧……”
听完他一番汇报,太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一度喜极而泣,拿帕子揩着眼角道,“平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守岁还有时候要熬,不难为他陪咱们一起熬困了,让他早些回王府休息吧。钱川,开膳吧!”
开膳的指令下发不多久,御膳房的饺子就出了锅被太监们摆上了御膳桌,接着又一轮冷膳,热膳,酒膳,茶膳大大小小等一百零八品饭食。
用过晚膳之后,宫中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等膳桌撤了下去,太后抽着水烟袋道,“愿意陪哀家守岁的就陪着哀家,乏了困了的就先回各自的宫里吧。”
活落没一个人动身,太后说得只是表示宽慰体恤的客气话,只要有她老人家在此坐阵,谁也不敢挪动破坏礼节。饭桌上规矩大,各自闷头吃各自的,一下膳桌少了诸多拘束,一家人聚在一起三两个人说话气氛就显得热闹了。
无可避免的就聊到了辽东王府,太后问钱川,“饭前听你说,辽东王府家的那位敬和格格是被六爷带回京了,现在把人安排在了哪处?是京畿的兵役还是皇庄下的客栈?来者都是客,千万不能怠慢了。”
钱川躬下身,“回太后娘娘,顺天府衙门里的大人未同奴才讲明,奴才并未知晓。”
太后看着他,把含在唇里的烟嘴慢慢拿了下来,神情若有所思,这一幕足以让在座的几个后妃暗中交接了几巡目光,当然她们的反应,太后也一一看在眼里。
礼亲王道,“几个藩王里,也就这辽东王最识相,南面那三位藩王要都同他一样听话,大伙可不都省事了么。非要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好看相么?”
说起南面平西,平南,靖南三王府的倒台,五公主来了兴致,“我听说这三座王府,一座赛一座的漂亮,九曲回廊,流觞曲水,能把人脑袋给绕大了,有些亭台水榭建的比宫里的样式还气派,四哥,承延,你们二位是亲眼瞧见过的,果真如此么?”
当初削三藩时,礼亲王,怡亲王随同恭亲王一同带兵南下,也算是南伐的见证人之二,故此五公主才向他们询问。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怡亲王接了话,淡淡笑着,“这样说倒也不夸张,平南王府还是仿制前朝的建筑风格,楼台掩映,花木扶疏,山路宛转,曲径通幽,景色虽然极美,是何尝居心就不得而知了。”
太后也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事情,些许的惊讶之余,嗟叹道,“看来皇帝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再迟些那起子奸佞之臣可不就收拾不住了么……”
这样一来又把话头引到了皇帝身上,皇帝难以医治的病是所有人心头的痛,提起来徒增悲伤,太后意识到了这点,便转了话题,看向皇贵妃道:“明儿承周应该就带辽东王府家的格格入宫来了,你给这孩子安排个住处吧,今儿下午内奏事处来找哀家,问明儿个开笔仪式该怎么安排,哀家想了想,新年新气象,万事也要有个好的开头,皇帝提不动笔,就由承周代劳吧,这件事你操着心。”
当今在位的绥安帝,从未立过皇后,后宫诸事由位份最高的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一人主理,面对太后的吩咐,她忙应声道是,“额娘放心,奴才一定安排妥当。”
面对这位即将到访的格格,众人怀着不同的心绪,好奇,疑虑,担忧交织,在各自的心中发酵。
过了子时之后,守岁的仪式结束,太后在昭仁殿里叫了散,不做过多停留便乘坐暖轿回到了宁寿宫,到了养性门前,钱川上前扶她下轿,“老祖宗当心脚下。”
太后手心搭在他的手背上,踩着花盆底慢悠悠的踱步,“这会子没人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主仆多年相处下来有默契,在昭仁殿里钱川说自己不明辽东王府敬和格格下榻之所在,其实并不然,太后定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曲折,“回老祖宗的话,六爷带辽东王府格格入京后,将人安置在了恭亲王府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当着其他各宫各主子的面回明消息的原因,恭亲王尚未婚配,若留普通身份女子在王府中过夜,随后收入房中或打发出去,都无过多妨碍,对方是位藩王府格格,情况就需另当别论,如此做法并不符合规矩。
显然太后跟他的看法一致,脚下的步子顿了下才继续往前走,隔壁撷芳亭檐下大红灯笼的光漫了过来,把眼前照得昏花,太后本想吩咐钱川切勿把这件事往外传,想了想哪里来的必要,钱川这人办事有分寸,忠心耿耿伺候她了几十年,能在众人面前拦下话,背后他自有琢磨又怎会乱传。
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在宫里活着就是这般不容易,她坐在宁寿宫最高的主位上,事事都要奔着为子孙辈考虑的目的出发,该说的说该骂的骂,该遮掩的也要遮掩。特别是当下这个关节上,她不能泄气,得把前朝后宫同时调转起来。这件事也只有等明天见到人再做计较。
太后上了年纪,身肩重责,不可能不累,钱川慢慢溜着她的步子走,没等到进一步的指示,只闻深夜里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郁兮在恭亲王府上度过的在京第一晚可以算的上十分安稳,以至于翌日醒来时产生了错觉,仿佛还身处辽东自己的闺阁中,直到看到头顶的天花,才彻底清醒过来。
窗外有微弱的天光透进来,天花上的淅粉金边彩云荧荧泛着光,金莲水草的影子在她眼底晃啊晃。她殿里的屋顶不及这里的富贵漂亮。
起床洗漱穿戴好,觅安从随身携带的箱笼里取出她的首饰,帮她选今天入宫所要佩戴的钗环,郁兮循着门外的光,推开了门格。
门口伫立的太监听见门开的声响侧身过来,甩袖打千儿:“奴才小砚子给格格请安了,格格吉祥,想吃什么,奴才给您传膳去。”
郁兮望着半昏半明的天,“这会儿用膳来得及么?会不会误了入宫的时辰。”
小砚子道,“回格格,王爷吩咐过了,说您面瓜点儿没关系,什么时候收拾好,什么时候再入宫。”
“面瓜?”郁兮微愣,“面瓜是什么意思?”
小砚子也愣,年轻生涩的脸抬了起来,“回……回格格,就……就是肉蛆。”
门边另外一太监听不下去了,走近行礼道,“奴才小喜子见过格格,王爷原话是说,“格格晚些起来也没关系”。”
“我想起来了,王爷不是这么说的,”小砚子同他争执道:“王爷原话是说格格磨蹭些也没关系。”
小喜子咬紧牙关,强忍着才没一巴掌呼他脸上,“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这么直肠子呢?王爷说的“磨蹭”不比你叨叨的“面瓜”,“肉蛆”好听?那都是骂人的话!你师傅怎么带出你这么个徒弟,你师兄小墨子他们都进书房里伺候了,这回明白自个儿为什么不成了吧?嘴上不严谨!言辞不端庄!”
一语点醒梦中人,小砚子目瞪口呆,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不受重用的原因,眉眼耷拉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也顾不上郁兮的饥饱了。
小喜子不搭理他,面向郁兮道,“对不起格格,奴才替小砚子同您道歉,格格别理他,心脆的跟玻璃似的,旁人还说不得了。因为这张嘴丢了不少差事呢,您一点都不面瓜,也不肉蛆,格格还没说您想吃什么来着?”
郁兮同情的看着小砚子,扬声道:“我嘴壮,啥都成。”小砚子被她故作痞气的声调勾起了头,她抿嘴一笑,“文雅的话可以慢慢来学,没关系的,我是东北人,说起糙话来应该不比你差。”又看向小喜子,“谢谢你们为我准备早膳,麻烦二位了。”
说着就往台阶下走,身边两人对上了眼,什么是文雅端庄之人,面前这位格格就是,被人骂了也不计较,他们做分内之事,居然能受句谢谢,拿腔作调讲起糙话在她口中也如咿呀秀丽的戏词一般。
昨晚进院门的时候,郁兮就注意到了院中挨肩载种的两棵树,腊月二十八那日刚立过春,现在的时节仍旧寒冷,树枝上光秃秃的很冷清,她很少在辽东见到枝桠开得这样低的树。
殿门前小喜子用胳膊撞了撞小砚子的肋巴扇,“我上膳房传膳去,你看好敬和格格,仔细听差,别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