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掉多可惜, 这些女人的头还可以用啊
脏死了!
李家主在一旁皮笑肉不笑:是了,我们自然比不上王大人洁身自好,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烧了!
火点起来了。
那时,小谢依然被封在琥珀石中, 他刚冲破第七十二道穴位, 还剩下三十六道。
他睁着眼睛看。
娘和妹妹还没有死,他看到, 她们的眼珠还会微弱地转动。
先烧起来的是她们戴在衣襟上的杏花, 被火光映得通红, 火舌从花瓣处蔓延开去
她们最后, 是被活活烧死的。
谢流水抱住楚行云, 低垂着头颅, 死死抵在行云的胸口前,听他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想汲取一点温暖和勇气,
云云, 我好难受啊。
十二年来,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这一场大火,烧、烧、烧,不停地燃烧。
十五岁天琢,十阳雕琢成器,可他废了,身体变差,脑子也变得错乱。
不过我休养几个月就清醒了,开始思考到底要不要复仇。
我知道,就是杀光这天下人,我娘和妹妹也不可能回来了。复仇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咽不下一口气可想要咽下去,恐怕又只有等到咽气的时候。
我每天做梦,都梦到那场火,有一回,我看到我妹妹,她把头转过来,满脸都是血,盯着我,质问我:
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啊?
漫天飘雪,小谢冷得缩了缩肩,他深深地低下头: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妹妹,只是我自己的臆想。我的妹妹早就烧成灰烬,什么也不剩,她不会再转头,不会再看着我,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复仇从来都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无能而愤怒的自己,与死去的亲人毫无关系,她们已成了黄土,永远不可能因为我的复仇死而复生,也不需要这种屠杀来告慰,我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我无法容忍我这一生什么都不做,就假装无事发生地活下去,以求岁月磨灭我的记忆。
要想复仇,第一需要武功,非常强大、具有压倒性的武功。
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想重新与十阳相合,可毫无用处,后来听说有一种蛊虫,可以让人武力大增,甚至突破为人的极限。
谢流水下定决心,踏上了不夜城。
那时,我意识到十阳已成了我的累赘,我必须要把它扔掉,可在那时,我遇见了你。
你小时候真可爱,我觉得反正我都不要了,不如送给你吧!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扔掉一个不要的废品,却被楚行云珍重地放在心尖上,放了十年之久。
那时,谢流水甚至觉得,他和楚行云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了,幸好世事无常,前缘未尽。
那天深夜,我站在顾家的蛊虫坑旁,里面的血虫好多好多,乌泱泱的都要满上来。
说真的,我好害怕,一跳下去,那些虫就会爬到我身上来,钻进去很多人都被咬死了。
跳下去之前,我跟我自己发誓:若我死了,就死了吧,当我十二年前就已死去。
但若我活着,我要每一个人都去死!
最终,三个万人坑里,数千万蛊虫,只有谢流水活下来了。
三万人挑一,我想,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谢流水想着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牵起楚行云的手,雪花落在他们相扣的指间。
我这个人很卑劣的,明明是自己要做坏事,却全都要推到天意头上。
三月十六,是我与祖虫蛊共生,脱骨换胎开始复仇的日子。
所以,我选在了这一天杀穆家。
天幕抖雪,扬扬而落,谢流水支了一张篷,替楚行云挡挡雪。
凉凉的雪花落在楚行云的眼睫上,小谢伸出指尖替他蹭掉,很冰。
我曾经也幻想过,我提着刀找上门的时候,那些人会是什么反应?大概会下跪道歉,边哭边求饶,但我绝不会原谅他们,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或许会有死不悔改的,那就更该砍了。
可真正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
他们根本忘了。
谢流水从没想过有这样的情况,他提着刀,几乎愣在那里,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记忆,在别人眼中,根本不配记住。
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忘了他的娘和妹妹。
我把穆家主削成一块一块的,削到最后,他也没想起来。
穆家主至死都认为,自己是因为皇权更迭站错了队,才会大祸临头。否则就凭狄山那点事,怎么可能扳得倒他?那事局中所有家族都参与了,别人都没事,兜得住。
何况当时那么多村子,那么多人,谁会去一个个记无名小卒,死了也就死了吧,怎么可能因为这么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就让他倒台,这不过是个由头。
归根结底,还是皇权问题,现在他被清算了。
穆家主想清利弊,头脑清晰,立刻三言两语踢走狄山之事,转而开始苦求饶,表忠心,誓死追随陛下,再多提一提长生不老,彰显自己的价值。
谢流水静静地听着、听着,心里是一片荒芜的雪原。
人怎么会这么健忘啊?
他想起自己在血虫坑里翻滚,每一天、每一天,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闭了眼就是无边大火,这些,仿佛都是一个笑话。
他杀光了穆家上下,杀完后,小谢并没有走,他就站在后山上,等着,看到有人打开府门,走进去,又惊慌失措地逃出来,接着官兵来了,他们手忙脚乱地地抬出一具具尸体
小谢站在那看着,数着,一具、两具、三具很好,一个也没有走脱。
全都死光了。
那时,谢流水望着眼前一片苍山苍穹,忽然仰天大笑:
都死了光了好!从此天地之间,就剩这千山万水,干干净净。
雪作飞花,穿江而过。皎白的雪莹,辉映着水中星辰。
谢流水安静地握着楚行云的手,篷子太小,他只遮住了小云,外加半个自己,另外一半留在外边,承着风雪,双肩已白。
他抬起头,仰望顶上的万里长空:
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他们都是该死的坏人。
我杀完穆家就准备杀李家,有一次,也是这样的下雪天,我看到一对母女在乞讨,我走过去,在碗里放了几枚铜板。她们很高兴,不停地感激我。
那天雪很大,没什么过路人,我劝她们回去吧。那位妇人却摇头,说,她丈夫的棺材钱就快筹够了,她想再等一等
我问她,丈夫怎么了?
她低垂着头,很难过地回答,三月十六夜,丈夫在穆府守值,被杀死了。
那一瞬间,谢流水浑身发冷,他蹲下来,问:你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叫林毅。
这是谁?
谢流水杵在冰天雪地里,发怔,那位妇人却没看出端倪,难得有人愿意跟乞丐说话,她端着讨饭的碗,眉飞色舞地跟小谢形容,丈夫有多英俊,待她有多好,要是没有死,他们一家会去做什么
谢流水听着、听着,心像冰成了一块冻肉,无知无觉。他注视着他们的女儿,妄图能从中想起她丈夫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