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 行人稀少。京城外官道上, 行走着一支这样的队伍:前、后、左、右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骑兵, 盔甲鲜明;中间跌跌撞撞走着数名囚犯,虽全都是文文弱弱的, 却全被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铐。
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迎面而来。赶车的是名穷苦中年汉子,见状忙将牛车赶到路旁,很有眼色的给让了路。即便是如此,这中年汉子也被劈头盖脸抽了一鞭子,“你个不长眼的!”一名年纪轻轻的骑兵破口骂道。这大冬天的, 倒了邪霉被派这么个差使, 还遇上这破烂牛车,真晦气!
“一定是罪大恶极之人。”中年汉子点头哈腰冲官兵陪着笑脸, 心中想道。自己这路过的只是被抽了一鞭子,已是生疼生疼。那中间被押解的人,可是被抽了好多鞭子了。虽是罪大恶极之人,也是可怜,真可怜。中年汉子望望被骑兵包围驱赶的囚犯, 很是怜悯。
“结果了他们?”为首两名骑兵刘丰衣、李丰收互相看了一眼, 彼此心照不宣。接这差使的时候他们也半真半假的跟上峰抱怨过“这种天气,没准儿兄弟们能冻死在路上。”上峰哈哈大笑, “要冻死, 也是先冻死那帮穷酸文官儿!”冻死了他们,你们不就回京覆命了?
“这才出城七八里地,太近了一点。等到十里之外的百花坡, 咱们好生歇息一番之后,再作定夺。”二人凑近耳语几句,定下主意。百花坡有个小客栈,正好可以歇息歇息,烤烤火,喝杯热茶……
清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二人凝神静听。单人独骑?这马来得好快!一匹纯黑色良驹飞驰而至,马上坐着一位披盔戴甲的军官,大红色官服上绣着一只飞豹,凌厉敏锐的似要捕捉猎物一般。
这名军官正是岳霆。他看看马上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地上狼狈仓惶的文官,怒气升腾。幸亏自己不放心追过来看上一眼,否则,这几名文官真是出了京便会送命!马衡这厮明明答应了会关照安大人,却言而无信!竟敢随口敷衍于我?好,很好。
刘丰衣客气拱手,“岳指挥使。”他在锦衣卫中是个小头领,认得这是京营的指挥使岳霆,出身靖宁侯府,是左军都督岳培次子。京城这些公侯伯府的子弟,锦衣卫通常也不会轻易招惹。他们可不是平头老百姓,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能由着锦衣卫欺侮。
方才抽打中年赶车汉子的年青骑兵脾气很是不好,这时一鞭子冲两名躺在地上的囚犯抽了过去,口中喝道“休躺地上装死!还不快快起来!”抽上两鞭子,便不装死了。
鞭子到了半空,却落不下来:岳霆挥出马鞭缠住了他的鞭子,他是一动不能动。这年青骑兵涨红了脸,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岳霆微笑道“阁下好大的性子。”这些文官都是人到中年,甚至有两位快称得上老年人了,这年纪轻轻的锦衣卫,居然这般不留情面。
刘丰衣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靖宁侯府在京城向来名声极好,岳霆也是名声极好,看来确实是个心慈面软的,看不得人受苦。岳霆又不能跟咱们一路,对不对?凭白无故得罪他做什么,再往前去路还长着呢。
刘丰衣先是陪笑夸奖岳霆“岳指挥使好俊的功夫!”接着又指着那名年青骑兵厉声喝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向岳指挥使赔礼?”那年青骑兵敢对路人发火,敢对囚犯发火,对着上司却是一点脾气没有的,当即一脸谄媚的赔罪,“岳指挥使,小的知错了。”
“既知错了,请知错便改。”岳霆望望不远处破破烂烂的牛车,指给刘丰衣看,“让他们坐上这牛车如何?看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刘丰衣好人做到底,大笑着答应了,“岳指挥使真是善心人。”
那赶车中年汉子还在不远处呆呆向这边看,真可怜啊,比我这可怜人还可怜。我只挨了一鞭子,他们挨了好多鞭子……蓦然见一名骑兵飞驰过来,中年汉子魂飞魄散,吓得转身赶车要走,“兀那汉子!快停下!”骑兵口中呼喝着,人已追了上来。
“你!赶车过去,运这些囚犯去百花坡!”骑兵大喇喇吩咐道。中年汉子不敢则声,灰头土脸赶车过来,心中叫苦“这是怎么话说的?明明是在家中闲不住,想进城卖些干柴,竟被抓了官差!”这下子半车干柴算是完蛋了。
岳霆随手丢了块碎银子给中年汉子,“辛苦你了,权当请你喝茶。”中年汉子大喜若狂,银子?银子!他张口咬了咬,真是银子?真不敢相信竟有这般好运气!今儿真是出门遇见贵人了,他对着岳霆再三行礼,谢了又谢。
六名文官都是瘦弱之人,六人坐半边牛车,竟然还很宽绰。在牛车中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得以暂时喘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卫念中喃喃自语,这样活着去西北驿,真不如一头撞死,倒还干脆。
旁边有两名官员附合,“不如一死!”真是斯文扫地。六人当中倒有五人是感概着“不如一死”的,只有安瓒一言不发。
“安大人,你是……”安瓒身边一名须发花白的官员问道。怎么安大人好似很沉静,一点不悲愤?安珩温和答道“我答应过家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妻儿尚在,汝绍才四岁,为人夫为人父之人,如何能轻易言死。
车中沉寂下来。都是有家室的人,想到家中的白发高堂,妻子儿女,心中酸楚起来。今生今世也不知还能不能见上亲人一面,真是令人惨伤。
“安大人既如此爱护家人,当初便不该触怒圣上。”卫念中苦笑道。明哲保身的官员有没有?有啊,有很多。可这牛车之中身着敝旧衣衫,形容狼狈的诸位,全是不知道明哲保身、颇有些忠勇之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