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是蒲葵叶加蓑草编织而成的,只能遮住上半身,下半身的裙宋家没有,所以出一趟门必然得湿身。而这时代的医疗水平令人堪忧,若是生病了也没钱看病,这也是宋玉延总想等到停雨后才出门的原因。
可唐浩根跟买木场的监官谈妥了日子,在伐木的人进山之时,她需要赶到那里,耽搁不得,只能冒雨出门。
鳖子山在慈溪县南方向五里左右的地方,因造船场在明州城外东北,三江口边上的桃花渡那儿,买木场挑选的距离不能离造船场太远,同时取材的地方也不能太远,故而鳖子山的位置相对而言就是优选了。
以步行的速度来算,五里路需走上两刻钟,考虑雨天的路泥泞难行,怎么也得多走一会儿。
等她找到鳖子山的进山口时,雨势变成毛毛细雨了。
在山上伐木的人并不少,山脚下人来人往,宋玉延找到疑似监工的人,跟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对方一听,说:哦,你是唐典事的友人宋大郎吧!柳监不在,不过这事柳监跟我们提了,说若是你来了,便直接放你进去砍竹子就行了。
说完,命令一个伐木的男子给宋玉延带路。宋玉延再三感谢,然后跟着那名男子进了山。
明州一带的竹子多为毛竹,毛竹又称之为楠竹、南竹,是栽种范围最广,也就是说最随处可见的竹子种类。因毛竹的竿型巨大,不仅可以作为建筑架子,还因篾性好,成为各种手工编织品的材料优选。
当然,明州乃至浙江路还有诸如红壳寒竹、华箬竹等种类的竹子,不过那些多是观赏所用的竹子,并不是宋玉延此行的目标。
其实伐竹的季节应选在干燥、虫卵未孵化的冬季,不过百姓可不讲究这些,加上宋玉延也不是大量砍伐,倒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这竿如何?男子拍了拍一竿毛竹,问宋玉延。
宋玉延一看,这竿竹跟这个男子的胳膊一样粗,竹青为黄绿色,表皮还有一层白霜。整竿竹的秆茎有十来米高,端正通直,她不由得心生欢喜。
这竿就行了,你的眼光可真好!对了,敢问兄台贵姓?
男子被宋玉延一番夸奖,对她的感官印象又好了许多,闻言,便说:免贵姓白,大名白粲,家中排第五,你唤我五郎便好!
原来是白五郎,我姓宋,名玉延,家中排首行。
白粲咧嘴一笑:我知道,方才监工喊你的时候,我听见了。
他说完,抓起斧子,道:相识一场,我帮你把这竹子砍好吧!
多谢了,白五郎!
谢什么,竹子而已,比伐树要轻松多了。白粲话不多说,斧子一挥,就开始干活了。
宋玉延再度感慨,这世间还是好人居多呀!
一竿竹子,没砍几下就倒了,白粲帮宋玉延将竹梢削了,再用锯子分成十段左右,用宋玉延准备好的草绳给绑住。
末了,他问:竹梢要不要?
宋玉延心思一转,道:不要了,白五郎帮了我如此大的忙,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不如就给你了吧!不过考虑到你还得继续伐木,我可以拿着这些竹梢出去卖钱,卖完这些钱,便给予你了。
十斤竹梢才卖得六文钱,所以这还真不算什么大礼。可是白粲自知自己也没帮多大忙,宋玉延有这心思,说明她这人实诚。
于是他说:这钱我便不要了,往后你若还记得我,不妨过来找我一起吃酒就行了!
那一言为定了!
白粲又帮着将所有的竹梢都捆到一起,让宋玉延背着下山了。
一竿巨竹外加两捆竹梢少说也有一百斤,重量比她的体重还重。好在已经停雨了,不然她下山之路会更为艰难。
她在山下就将那些竹梢卖了,这些竹梢有二十来斤重,不过因为下过雨,会增加一些重量,所以买竹梢的人砍价之后她卖出了十文。
宋玉延将这十文收好,准备去买些酒回来答谢唐浩根,以及作为下次见到白粲就请他喝酒的本钱。
回去的路总比来时要长一些,宋玉延背着毛竹,愣是多花了半刻钟才回到县城附近。
而原本就破烂的草鞋与她的脚早已被泥巴糊的看不见了,她看见路边有个水洼,然后就伸脚进去划拨一下。
唐枝从菜园子那儿回来,经过进出县城的官道时,便看见一个纤瘦的少年正在水洼处玩水,先是把左脚伸进去蹬了两下,又换成右脚,明明泥巴都已经洗去,却偏偏玩上瘾了似的,把两只脚都踩了进去,非得把还算清澈的水洼搅得浑浊才罢休。
唐枝上一次见到这么玩的还是邻居家里的孩童,可宋玉延明显已经不属于孩童的范畴了,也不知该说她是童心未泯好,还是该说她幼稚好。
后背的重量迫使宋玉延收起玩闹的心,她意犹未尽地离开水洼,一抬头便看见了安静地注视着她的唐枝。
唐枝的神情不像之前要么带着戒备和质疑,要么凶神恶煞,反而有些柔和,她微微一愣。
这小丫头明明年纪比我还小,可这眼神,比我妈还像一位母亲。没怎么享受过母亲的慈爱关怀的宋玉延偷偷地在心里嘀咕。
不过见到唐枝,她还是很高兴的,便挥了挥手:唐小娘子,这是刚从菜园子回来?
唐枝见过宋玉延笑嘻嘻没个正形的模样,也见过她心怀怨怼时笑容阴森的模样,唯独没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纯粹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酸。
便是这笑容,她便不可能是宋玉延。
嗯,你这是去鳖子山了?
宋玉延特意等她走近了,才与其并肩一块儿走的,闻言,便道:是,刚从那边回来,这事我还得感谢唐典事呢!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不想欠你的罢了!唐枝说。
宋玉延正想说什么,眼角忽然看见官道旁边的草棚处摆着的酒坛子,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吆喝着:卖酒咧,春雨打窗,酒香喷鼻,快来尝一尝咧!
她想买些酒让唐枝带回去给唐浩根,可是又担心这外头的酒不太好,毕竟这些酒一看就知道是自家酿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喝坏了身体。
她这么一犹豫,卖酒的小贩便与她对上了视线,顿时高兴地一喊:宋大!
宋玉延:
得,看来又是原主认识的朋友之一。
宋玉延很快就翻到了记忆,对眼前的青年也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
青年名唤孟水团,跟宋玉延同为金川乡人,不过孟家不同于宋家那般略有底蕴,他们家祖上几代都是耕农,虽不富庶,但也一直在温饱线上。
而孟家一直都会自酿酒水卖,算是补贴家用,轮到孟水团这一代了,更是如此。
虽说不管是唐代、五代各国还是今朝,酒一直都是官府专卖的,不过在一些小地方,执行得倒不会那么严格。
在明州,州城治下二十里外允许民酿民卖一般情况下是官营的酿造所的酒坊可以由民间承包经营,像孟家这种小打小闹,不会大量售卖影响官府整体收益的,就更没有官府管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