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做犹豫,转向进了内室。
内室与外间不同,所有东西都摆放在该在的位置,李斯年见状,身体却晃动了一瞬。
他慢慢踱步,走到落日弓前,看着这把伴他长大的长弓,盯着这把助他杀了不少阻碍的器物,突然开口:出来吧。
一片难言的沉默。
我知道你还在。李斯年的目光犹自落在弓上,薄唇轻启:值钱的东西都在我身上,何必搜我房间,直接问我便是。
阿南。这串名字姗姗来迟,在舌尖绻绕不定。
话音落下,比先前的沉默不同的是,空气里多了丝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意。
李斯年一动不动,显得十分有耐心。
他余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房梁的位置,什么也没说,站在弓前,看着箭筒里特制的箭头。
少了一支箭。
就在这一刻!
一股劲风从头上刮来,朝他猛地扑过来!
李斯年身躯巍然不动,只抬手挡住击向他后脖颈的劲风,不闪不避与扑下来的人影,纠缠着翻滚在地上。
仿佛那夜的场景重现。
师南咬牙切齿骑在李斯年身上,一手捏成拳头,重重朝李斯年脸上毁去
见我好好地站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李斯年的身手与他不相上下,本以为会被挡住,哪知李斯年并未格挡,被生生打偏了头,就这么躺在地上,束发的带子断裂,长发散了一地。
师南一拳轻易的击中,反倒愣了下。
李斯年转头,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迹,朝他笑了笑,还好你逃出来了。
李斯年抓住师南那只揍他的手,用指腹擦掉上面的血污,吹了吹,疼不疼?
师南:......搞什么?
师南携怒而来的气势,被李斯年猝不及防的举动打散了一半。他厌恶地抽出手,冷笑:你又在搞什么鬼。
李斯年眷恋而贪婪地看着他,此刻的神态,与守在濒死的师南身侧时一般无二。
师南也想起了那些日子,心刚软了一瞬,就想起藏在胸前的箭头,立马又硬了。
一箭穿胸之仇,他怎会忘记这支箭!
李斯年还在说:阿南是怎么活下来的?一定很不容易吧。
李斯年与席远一样,认为从头到尾都是师南一个人,靠着精妙的伪装之术,变换了身份而已。
尸体被司景明埋在了庭院之下,李斯年并未想到,庄河是真的死了。
师南自从看见东西被翻过,还有李斯年进来时无比笃定,叫的那声阿南,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于是不声不响又给了李斯年一拳,我哪里对不住你,害我遭受穿胸之痛不止,还将我卖给周正老yín 贼!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老账新账刚好一起算。
李斯年缓缓转回来,舔了舔破裂的嘴角,对连番被打之事毫不在意,而是用一种亢奋而浓烈的眼神望来。
真的是你。
师南对上他的目光,明明身在上风,头皮却隐约发麻,你是不是有病?
我日日夜夜的梦见你,梦见你中箭倒下的一幕,我以为这一幕会如附蚀骨的紧随我至死
李斯年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能蹦会跳,即使发怒,脸色也是健康的红润之色,咧着嘴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回来了,阿南,我是不是在做梦?
师南露出迷惑神情,十分认真地问他:那需不需要我帮你洗洗脑子?
李斯年快速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从失而复得的惊喜中,找到了理智。他没接话,只道:既然认出我了,为什么还要假借朋友的名义,不直接告诉我?
师南对他的自说自话忍无可忍,告诉你做什么,让你再杀一次?
可是,阿南忘了吗,是你先折磨我的。李斯年垂下了眼,一副脆弱的模样,一样样细数原庄河的恶行,你把我捡回去,用我试药,心情不好就用鞭子抽我,现在这里还有疤痕。
李斯年在呆住的师南面前,一层层掀开衣服,露出精壮却不显粗犷的蜜色胸膛,指着上面遍布的肉色伤疤,认真看他:这些都是阿南送我的。
师南:......他娘的,怒火攻心忘了这件事。
我后来,后来不是洗心革面了么?师南眼神闪躲,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换位而想,从李斯年的角度,堂堂王子被人捡回去百般折磨,只吊了一口命。若不是师南穿去的时候恰好,在李斯年原来的命运中,他会被庄河折磨致死。
这么想来,李斯年对他恨急,甚至亲手杀了他。
好像......好像也说得过去。
不知不觉,他的怒气冲冲就湮灭了一大半。
李斯年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声音越发轻柔,况且我不是故意伤你,我怎么可能害你,我只是想杀掉江阴王,救你一命。
师南紧攥的手松了些许,什么?
李斯年低声叙述那日的场景,细细地说了蛮奴什么时候找上他,他又是怎么埋伏在山上,因为师南混在刺杀江阴王的人群中,背对着他,让他错判了情形,导致误伤了师南。
李斯年专注地望着师南,仿佛是世间最璀璨的珍宝,神态也一如认师南为主人时的温顺,甚至有些卑微,我错了,阿南没生气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要不理我。
师南差点被他绕进去了,捋了捋逻辑,冷静地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之前的庄河不是我,我没有对不住你。
这是现在。李斯年回答的很快,像是就等这句话:当时的我并不知情。
师南沉默片刻,没有继续纠结此事,那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
李斯年:你借着阿南的名义靠近我,我在孔国的处境很危险,稍有纰漏,就有出不了宫的风险。
阿南的行踪实在诡秘,半夜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来历不明,到我如今的地位,身边不能有这么个重大的隐患。李斯年平淡道,周正恰好向我讨要你,他提出的条件我无法拒绝,只能
李斯年顿了下,看向师南:是我错了,若是早知道是你,我必然不会答应。
李斯年抓着师南的手,压在一条长长的鞭痕上,下面是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一下下冲击着师南的掌心,炙热的,滚烫的。
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现在都不信,在别人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西武储君,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
李斯年用祈求的眼神,自下而上,望着俯视他的师南。
阿南,命运对我不公,我只能做很多......很多在你眼里不可理喻的事情,去拼命活下来,却没想到无意伤到了你。
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一语不发的师南脸颊,不要生我的气,我发誓,我不会再伤害你,求你......怜悯一下我。
高高在上的王,就在师南身下,向他祈求原谅。
无论是谁,只要是世间的俗人,在这种情景刺激下,多多少少都会产生微妙的愉悦和爽感,然后不由得顺着他,向他施舍恩泽,看他欢天喜地的感恩样子。
躺在身下的男人嘴角撕裂,有新鲜的血迹不停冒出,锋锐的眼角微微下垂,双眸含情,衣衫凌乱,坦露的蜜色胸膛肌肉线条流畅,有种被驯服的凌虐美,像头低下高傲头颅的狼王。
师南垂眼看他。
李斯年抬头望他。
半晌。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善良?师南突然开口,打破寂静。
李斯年微微露了露略尖的牙,怎么会这样想呢?没有。
师南笑了笑,不达眼底,我后来的表现,给你的错觉是吧,你从来没能真正了解我。
李斯年脸色微变。
怎么说呢,我心情好,处境安全,我或许愿意帮你。但无论你处于什么原因,多么的不由自主
不管你是示弱还是真心,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但无论如何师南看着他的眸子渐冷,按在李斯年心口处的手用力,你两次伤害我的事,已经是既定事实,苦衷是你的事,受伤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