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徐石麟擦了一下额头上的细汗,就在前面带路,高季等刑部官员紧跟其后。
王承恩,曹鼎蛟则是共同进退,两人边走边说着悄悄话。
王承恩小声道:
“曹大人,今日您只是来求个道歉的吗?陛下那边真的是怕你出事啊,特意命奴婢照料点。”
曹鼎蛟瞪大了眼睛说道:
“王公公,天地良心啊,我曹某人就是这样会惹事的人吗?要不是人家周延儒都欺负到本官头上来了,本官何至于此?
要不是念在他都是要死的人了,本官非得将其剥皮充草不可。”
徐石麟高季他们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步子,几人很快就来到了死牢的最深处。
王承恩瞬间就看到了监牢的墙上写满了诗词,狱中题壁跃然入目,王承恩都忍不住轻声吟道: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好诗,就连老奴都觉得豪迈不已。”
“哼,算你识相,本官的文采如何?这可是本官绞尽脑汁才写出来的佳作,尔等是一辈子也写不出来的。”
角落中传来了一个幽怨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却道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正趴在浑浊的地板上,面目狰狞的说道,口水都挂在了他的嘴角,不停的往下面流。
哈喇子都流了一地,看到这副形象的周延儒,所有人都是一阵心惊,徐石麟也是心中泛酸,可怜这个老头。
这是…魔怔了??
徐石麟小声说道:
“周大人,周大人,您这是糊涂了呀?这首诗不是你写的。”
周延儒并不理会徐石麟,反而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本官本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远近书疏,莫不手答,笔翰如流未尝壅滞,此生天资聪颖,文思敏捷,下笔成章,将来未可限量,身怀大才而不能受朝廷重用,实在是委屈!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周延儒疯狂的重复朗诵着曹鼎蛟的狱中题壁,其他人根本就阻止不了,心有魔障,人更痴狂。
一遍又一遍,众人刚开始是带着取笑的意思欣赏,到最后却为此感到悲哀,甚至有人已经看不下去了。
刑部有一名官员忍不住小声说道:
“曹大人,正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周延儒大人虽然可恨但也有可怜之处,人已如此,还望大人不要追究了。”
“是啊,大丈夫应有容人之量,周大人现在已经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曹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将死之人。”
“曹大人……”
这些刑部的官员脸上都是悲天悯人的表情,很多人都是微微动容,周延儒依旧是置若罔闻,不停的重复着口中的诗词。
曹鼎蛟冷笑,他早就已经体会到明朝这群士大夫没有下限的节操了。
骗廷杖这样毫无节操的办法都能想出来,千万不要怀疑他们的底线,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底线。
明朝的文人大臣特别重视声名,各个希望流芳百世,比如明朝的东林党,就是这种心态登峰造极的例子。
可是历史中能被史书留下名字的人太少太少,能建功立业流芳百世的机会也是千载难寻,而廷杖就是一条捷径。
付出一点肉体疼痛的代价,被皇帝打一顿板子,史书留名,千古传颂,世人敬仰,既积攒了美名和资历,又给子孙添彩,给祖先争光。
只要打不死,立刻就是名人,这买卖只赚不赔,因此很多人竟然会去骗廷杖。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留下文名,可周延儒这种被查出来的犯官哪里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但曹鼎蛟的出现却给了他一种契机,狱中题壁这首诗的出现让周延儒发现了一个洗清罪孽的机会。
周延儒是为什么被拉下马的?参与谋反,和曹运盐政司福王一系在背后有着肮脏的交易,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被崇祯皇帝一撸到底,还判处了秋后问斩。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这情况啊,在大明福王殿下根本就没有谋反,一切都被崇祯皇帝镇压了下来,这就给了他周延儒操作的空间。
带着奸臣的名头屈辱的死去,和带着忠臣的名号不幸蒙冤受死,这待遇可不一样啊。
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为了周家子孙后代着想,为了家族而着想,周延儒决定行此险招。
曹鼎蛟算个屁呀,说不定这首诗词也是他剽窃而来的,就他这样一个丘八能做出好诗来吗?
周延儒还在声嘶力竭的背诵着狱中题壁,眼角的余光却在不停的打量着曹鼎蛟,以及他身后的几人。
心中一阵得意,那几个刑部官员的开口也是他特意安排的,只要曹鼎蛟今日一心软,那么…嘿嘿嘿,日后就算他不承认,这首诗也是老夫的了。
少倾,曹鼎蛟眼睛红肿,有些感慨的对着众人说道:
“不曾想,周大人已经成了这个模样,去年朝廷一别,犹记大人风华正茂,你我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现如今却已物是人非,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王承恩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董非这货还掏了掏耳朵,曹大人这是在讲什么天书?这段剧情他们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徐石麟也是心头一震,他怎么记得当初在朝堂上曹鼎蛟和周延儒两个人是破口大骂,撕破了脸皮就差没有动手了。
难不成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痛快??
周延儒非常难受的看着曹鼎蛟,老子知己你一脸,你姓曹的,把老夫害得这么惨,算个狗屁的知己呀。
“我自横刀向天笑,哈哈哈哈哈!”
周延儒用着杂乱的声音继续大笑道,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之中流露出来。
哭中带笑,笑中带哭,一副影帝实力派的模样让某人一阵心惊,今天算是遇到高手了。
众人也是感慨不已,周延儒大人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一段交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曹鼎蛟继续真情流露的说道:
“各位大人,不是我曹鼎蛟不愿意把这首诗让给周大人,而是周大人之前的风评大家都知道,嫉恶如仇,公正不阿,眼睛里面容不得半点沙子。
我要是把这首诗就这样送给了他,等他清醒的时候,估计他的良心也会受不了,肯定会内疚无比,所以本官这样做不是帮他,反而是害他。”
周延儒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道:曹鼎蛟你狗日的别胡说老子就是小人,快点把这首诗给老子,求求你就害了我吧,我真不委屈。
曹鼎蛟身边几个官员也是脸色古怪的看着他,徐石麟纳闷的说道:
“那依着曹大人的想法该如何是好?”
曹鼎蛟一本正经的说道:
“就凭我和周大人的交情,这个忙我必须得帮啊,这样,本官这里还有一首不世出的佳作,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展现过。
本官就将其题在周大人牢房墙壁之上,保全其身后名声,也算是本官这位知己的馈赠了,今天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吧。
各位,以为如何?”
徐石麟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的周延儒,又看了一眼信誓旦旦的曹鼎蛟,也知道再闹下去对大家都不好,曹鼎蛟既然愿意给人家一个台阶下,那大家就好聚好散。
徐石麟说道:
“曹大人,本官也有自己的圈子,你所写的狱中题壁我们刑部官员可以为你正名,至于那几位暗中造谣大儒,本官会好好的找他们谈一谈,就求您放周延儒一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