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妈妈:“你儿子两个多月不在家,你担心过他的去向没?你找过他没?你知道他在哪吃在哪睡吗?!”
“你连问都没问一句!”
“荏荏,我……”
继父咆哮:“不要再说了,你赔钱!!!”
陈荏只当他放屁,对妈妈说:“我要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你帮我收拾一些东西带走吧。”
“荏荏,你要收什么?”妈妈问。
陈荏说:“衣服铺盖毛巾脸盆饭盒水壶吃的用的,能给我的都给我。”
“不许拿我家东西!!”继父脸红脖子粗。
“妈妈,快去收拾。”陈荏说,“爸爸死的时候给我留了五千块钱,你们应该把那五千块的东西还给我。”
陈荏的亲生父亲于九十年代中期去世,那时候每个月能拿三百元工资就算不错了。五千元钱是巨款,如果不买昂贵的电器,足够普通人家过好一阵子。
“没有!!!”继父嘶吼。
妈妈说:“不要吵了!荏荏,我这就去给你收!”
“狗东西!!!”继父怒极。
陈荏眼见着要挨揍,快走几步拉开了屋门,门外偷听的邻居们一哄而散。
陈荏高高扬起下巴:“门外听不清楚,都进来听啊!”
邻居说不听了不听了,没有没有,都是路过。
陈荏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回来跟孙国光要学费,他说我是畜生狗东西,你们说我要不要骂?”
邻居们闪躲嗫喏不语,不想得罪老孙。
“孙国光,我操你大爷!”陈荏骂,“你对得起我爸爸吗?!”
孙国光被继子操了大爷,真是颜面尽失,二话不说就抡拳头!
邻居纷纷拦住说算了算了,小孩子读书回来要学费也没有错呀,你应该给他出的!再说他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好打他的!
还有人问,陈荏啊,听说你考上十一中了,你是不是要住在学校啊?
得到肯定答案,邻居又说,孙国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本来你们家房子就挤,陈荏住校是在帮你们解决困难,你还大呼小叫凶神恶煞的!
年纪大些的妇女说,孙国光你这个样子实在太难看了,你天经地义要出钱供陈荏读书的!他要多少学费,赶紧把钱给人家,再闹居委会要上门了!
“老子就不给!”继父死撑着,“老子怕居委会啊?!”
妈妈小步跑进房间,又跑出来,将一小叠钱塞到陈荏手里:“荏荏,都不要闹了,你快点走吧!”
陈荏离开妈妈家时,几乎把所有能背的东西都背上了,那架势的确很强盗。
他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脑中一片空白。
妈妈给了他八百元钱。
这钱足够他在学校住一年,他原本应该先去办理入住手续安顿下来,然而提不起劲儿。
短短的两天功夫,他和上一段人生说了再见,和过去说了再见,和妈妈也说了再见。
也许是“再见”说得太多太快,他仿佛同时给自己写了悼亡词,感觉世事一场大梦,浑身上下都是软的。
大约坐了半个多小时,忽然有人凑过来敲了敲课桌。
他抬头,居然是林雁行。
这人怎么走路没声呢?另外不要靠这么近,真是扎眼的美貌!
“你怎么一直在教室呢?”林雁行坐在他旁边。
陈荏反问:“你呢?六点半才开始晚自习,你这么早来干嘛?”
“打球呗!”林雁行脱下球衣扔在一旁,赤果的胸口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顺着健康而泛着麦色的皮肤往下滑。
中考后撒欢般打了整整一夏天的球,使他晒成了两截,上身和腿是一截,球裤遮住的地方是另一截,两截至少相差三个色号。
他努嘴问:“那是什么?”
陈荏回答:“我准备住校,那是我的铺盖。”
“有钱住校了?”林雁行挺高兴。
“嗯。”
“铺盖从哪儿拿来的?”林雁行问得详细。
“从我妈妈家里。”陈荏说,“我妈妈,继父,弟弟和妹妹,他们是一家人。”
林雁行点了点头。
陈荏不懂他为什么要点头,他大少爷能理解这份关系么?他能体会陈荏十年来在那个家中的小心翼翼与无处容身么?
“东西都拿出来了,我以后就不回去了。”陈荏说。
“不回去看你妈?”林雁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