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琬坐下来道:“主公出去巡视了,不在军营中。”
邓节也坐了下来,道:“方才进营的时候我看到了,将士们都面黄肌瘦,有的还咳嗽不止,捂嘴呕吐,是不是得了瘟疫。”
程琬不着急回答,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没入进去口,皱眉道:“冷的,这帮人就这样敷衍了事,夫人莫怪,我得了空就去训斥他们去。”
邓节叹息,略有急色,道:“军师这个时候还在和我打马虎眼,不肯说实话是吗?”她兀自道:“也对,我是江东人,军师自然信不过我。”
第七十七章
程琬放下了水杯, 默了一会儿, 仿佛在沉思, 蓦地轻轻摇头笑道:“夫人怎么这样想我?”
邓节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程琬似乎不欲与她在纠缠, 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说:“夫人,主公就快要回来了?夫人现在想要走还有机会,不然到时候不要怪属下没有劝您。”
邓节看着他, 坚定地道:“我要见赵翊。”她都开始直呼其名了。
程琬对她的行为感到很疑惑, 问道:“夫人可知现在两军对峙?战事一触即发?你从江东而来, 信不信我不用禀报主公, 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
邓节充耳未闻, 只道:“若是开战,军师有几成胜算?”
程琬似听到了个笑话,轻笑一声, 道:“难道夫人认为我们会败吗?”他的语气里充满几分讥讽,将面前的冷茶推远了几分。
“军师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她问到。
程琬稍稍敛住眼帘,嘴角始终保持着那弧度,一言不发。
邓节道:“休战, 这才是对双方都有利的结果。”她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 道:“你感觉到了吧?他此刻太自负了, 官渡之战危机四伏内忧外患,他能够以两万击溃十万之众,震慑天下,后长驱直入, 如秋风扫叶般夺得了河北,不久前又兵不血刃就得到了荆州,他已经觉得这天下再没有能够阻碍他的人了,若是趁此统一了九州,那么功可盖汉祖,更不要说他还这样年轻。”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沉默了良久的程琬突然开口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邓节蹙眉没有开口,程琬道:“道理是如此,可是主公不会听的,他有的时候能够广纳良言,有的时候又独断专行,任谁也劝不动。”他看着她,他的目光十分平静,丝毫不迟疑,道:“就算你也一样。”
程琬起身,拍掉衣袍的褶皱,道:“属下言尽于此,夫人若是还想要见主公,就在这里稍作等候,若是后悔了,现在速速离去也尚且来得及,如果夫人一定要一意孤行试一试,那么属下就先告辞了。”
邓节看着他要撩开帐子离开,一时间破口而出道:“那个内奸……”
程琬回头,略带震惊,道:“夫人说什么?”
邓节的喉咙艰难的吞咽了一下,道:“他不是还有一个内奸吗?抓到了?难道他就不怕那个内奸趁此兴风作浪吗?”
程琬迟迟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眯了眯,而后道:“主公麾下的将领手中所握兵符最多可调兵三千,百万大军多数还是直接握在主公手里的,便是有内奸,区区三千人又能掀出什么风浪,况且形式危机如官渡一战尚且没有胆量行动暴露,此战又怎么会行动。”
他走近她,逼问道:“夫人是知道的吧?他是谁?”
邓节垂着眼帘没有回答。
程琬继续逼问道:“夫人始终不肯说,为何?难道真的是因为天子,因为夫人对天子余情未了?”
邓节摇头道:“不是的”
她内心万分挣扎煎熬,她说:“不是因为天子,因为我是江东人,那里有我的家人,我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了他们,我也不想他出事。”
她说:“你根本不懂,我夹在两者中间从始至终都再被逼着做抉择做取舍,江东和汉室,还是赵翊,我被逼迫着在这两者间做取舍,可我不想做取舍,我宁愿……不是的,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我对他们也是对他最大的保全。”
程琬道:“可是夫人还是在无形中偏袒了江东。”
他说的没有错。邓节无可辩驳,她还是偏袒了江东,偏袒了汉室,如果她的心里赵翊足够的重要,她此刻就应该告诉他内奸是赵胜,多么危险,这支插在赵翊胸口的箭,她一直都知道,从始至终也没有开口,为的是她所说的“保全”,她保全有汉室,有江东,却唯独没有赵翊。
她清楚,赵翊清楚,就连程琬都看得清楚。
程琬不屑一顾,冷淡地说:“若是有一天因为你所谓的保全而使得主公落难了呢?”
邓节说:“我会陪着他的。”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她异常的平静。她必须保全她的家人,她的血亲,但是她可以陪他去死。
程琬看着她,她的目光是坚定的,冷静的,他毫不怀疑她的决心,蓦地,他嗤笑道:“要你的命又有何用?换不来半寸疆土,更换不来太平盛世黎民安乐。”只有赵翊能换来,他一直如此坚信着。
他转身离开,平静说:“夫人若是想见主公就在这里等着吧,属下还有事情要去做,先退下了。”
程琬走了,他的话却仍然在她耳边回想,她一直认为他只是个笑眯眯的好脾气的军师,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的说话。
“要你的命又有何用?换不来半寸疆土,更换不来太平盛世,黎民安乐。”
他说的没有错,她的命什么也换不来,她的命一文不值,说什么用自己的命陪赵翊,哪怕是死,感动的无非是自己,在旁人看来简直是个笑话,她的命哪里比得上赵翊的命值钱。
可是她终究也不过是洪流中裹挟着的浮萍,她没有赵翊那样的力量,她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只能如此,这条命是她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
她想安慰自己,可无论如何她都笑不出来了,因为自己的无能,非但笑不出来了,她竟然还有泪意。
就在这时帐子帘掀开了。
“你怎么回来了?”熟悉的声音,赵翊似笑非笑道,他刚巡营回来,身上还披着甲,走到她面前来,说:“怎么?又是被撵出来的?”
她没说话。
他走进了才看见她眼睛有些红,皱了皱眉头,道:“我最讨厌别人哭,尤其是帐还没有算清楚的时候,你还是别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了。”他是说刘昭的事,邓节心里明白,不等他开口,他道:“不过刘昭的事,我已经说过了,回颖都后再算,现在又是谁惹到了你?”
邓节泪意顿时消散了,他总有办法惹人生气,她道:“既然帐还没有算清楚,你那晚去刘德军营里干什么?”
他有些渴了,拿起水壶倒了一杯茶,冷的,他向来不在意这些,喝了道:“我何时去过刘德的军营?我去他的军营做什么?”他说:“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