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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2 / 2)

方无隅到城南去看自己的家。


那座占据了大半条街的深宅大院,依然恢弘的飞檐,高耸的围墙,竟没有在世事变迁和战火纷飞里倒塌,像盘踞在地面的巨兽,打着瞌睡,也不管外面翻天覆地。


那半面被烧成焦黑的屋瓦也被顾司令修葺过了,恢复往日面貌,可惜顾司令没能在里面多享受一刻,就被斗下了台。后来方家空置,当地官员提议,拆了方家,建造医院,战争时期,最需要的就是医疗设施。提议被驳回,像方家这样碧瓦朱甍的建筑,耗费了多少匠人心血,岂能说拆就拆,留着它还能成为古物。可诺大一个地方,空置未免可惜,当地政府便决定,将方家改为收容所,也就是变相的红十字会。


方无隅看到大门前那块重金打造的方家匾额早已不在,两侧各拉一条横幅,献人道救助盼和平到来,中间的匾则是云城红十字收容站。


方无隅生出点感慨情怀,又很一本正经地想着该管政府讨点租赁费,怎么说这家也是他的。


他没有进去,转身离开城南。


方无隅在云城逛了一整天,去他曾经喝过茶的地方,走他曾经开着汽车横冲直撞的大街,以及金大班曾经住过的宅子,那间开过一场他能追孟希声追多久的赌坊很多店铺建筑都已易主,改头换面,并不与记忆重叠。


方无隅在云城吃了顿饭,回去的时候就向赫连营长,不对,现在已经是团长,申请了转业,他想离开部队,去云城落脚。


赫连团长挽留再三,方无隅决心已定。他是劝不回头的人,这世上大概也就孟希声能拉他回来。


方无隅离开前,赫连团长亲自送他,并给他留了一封信,他要是随时想回来,可以拿这封信来找他。他似乎摸透了方无隅的性格,就像当初摸透孟希声一样。他知道方无隅是个并不安分守己的人,别人颠簸劳苦,他乐在其中,他生就一副过于自由随性的心肠,天南地北,都束不住他手脚,活得自我,乃至于有些自私,赫连知道,这一时半刻生出的落根想法不过由于感慨情怀而已,他似乎断定方无隅不会久居安乐之地,终有一日,方无隅还是会来找他。


方无隅收了信,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他在云城的医院找了份工作,并且在城西租下了一间二十平左右的房子,过起了平淡如水的生活。


云城,在经历无数磨难后,似乎又变成了曾经金戈不闻、难见硝烟的世外桃源,外面的仗还是打得如火如荼,反攻战的版图正在无尽扩大,意大利投降,轴心国解体,日本孤立无援,中国进入战略反攻。


报纸一片喧嚣,云城满目安宁。


方无隅在云城住了半年,半年后,孟希声申请调院,来到他所任职的医院进行后续疗养。


医院一共四栋大楼,方无隅的办公室在东面三楼,孟希声的病房在南面一楼。一个奇异的折角,距离无限接近,却在孟希声住进来三个月后,两人也无缘一见。


赫连的确有识人之明,他看对了孟希声,也看对了方无隅。方无隅在云城安生了半年,便开始觉得有些无趣,有意要重归部队,或者到外面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孟希声。他一向下决定很快,也会立即付诸行动。当天他就打了一份辞职报告,交给主任,做完这个月就走,至于去向还在考虑之中。


主任留他,让他至少过了年再走。


阴历1943年11月初,还有两个月也就过年了。方无隅想起当年在云城,他和孟希声一起过除夕夜,12点的时候,孟希声还煮过一碗长寿面给他。


方无隅同意了,到明年再走。


东面三楼很快传开,那位姓方的怪医来年就要离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到哪里都改不了破脾气,方无隅就是这种人。大家多少有点欣喜又有点遗憾,说不清楚,毕竟被他折磨过的人不在少数,而他那张好看的皮囊张扬的个性又为他赢得爱慕。


护士们和病人们便总是说着方医生如何如何,很快方无隅这不知是恶名还是美名就成了大家谈笑间的一个话题。有次一个护士从孟希声所住病房外的走廊路过,笑着说方医生昨天吃饭的时候把茄子比喻成中了毒的屎,怎么会有人要吃这种东西,对面爱吃茄子的某某医生与其争辩,方医生就对着他盘子里的茄子说,长长一根,紫漆嘛黑,软趴趴的,你说,像不像一条才从身体排泄出来,沾着空气就中了毒的屎,方医生就这么屎来屎去地屎了半天,成功倒了人家的胃口,搞得人家差点要去掐方医生脖子。


孟希声只听到一半,对方的声音已经过了走廊,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孟希声是打过仗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战士,也是为国尽力的英雄,他的吃穿费用都由jūn_duì 报销,医院还给他配备了一个贴身照顾他的人。他到医院没多久,就被搀扶着在云城各处逛了一圈,他看不见,只能请身边的人为他详述面前的景致,慢慢和记忆挂钩,知道哪里变了,哪里没变。


日子慢慢推移,他平淡无波地进行疗养,平淡无波地和病房里的病友们聊天,天气越来越冷,他知道一年又要过去了。


除夕夜,方无隅值班,一个护士跑过来,说疗养区有个病人出现问题,值班医生找不出症结所在,想请方医生过去看一看。方无隅大过年地也忍不住骂人,我他妈又没多出一双手一双脚,还要帮你们跑其他病区,一边骂着一边穿过两栋大楼间的平地,终于在孟希声住进来五个多月后,踏足疗养区。


到底连方无隅也束手无策,又请来主任,一直折腾到晚上11点多。方无隅累极,躲在过道走廊抽了一根烟。他低头看表,11点57分。又改换手臂,盯着那串金链子出神,直到烟烧痛了他的手。


方无隅推开过道的门出去,而孟希声正巧在病房里开了嗓。病友们晚上不睡觉,聊天守岁,直到12点,还请孟希声来唱支曲儿。也没人知道孟希声以前唱戏,孟希声也没唱戏,他的嗓子常年不吊,大不如前,更不消说吸入过毒气后,声带遭到损坏,别说唱戏,话说多了都会嗓子疼。


孟希声笑道:唱什么呢?


大家纷纷报了一通滑稽的歌名,笑成一堆,最后还是让孟希声决定,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孟希声沉吟了一会儿,想到该唱什么了,提了口气


福自天来喜冲冲,福如东海水长流,瞧空中来了三位仙,增福仙,增寿仙,刘海儿本是那海外的仙。神仙不落得凡间,差派人来送吉言。


太平歌词!有人插嘴。


孟希声没停,继续往下唱,大家给他打节拍。他想起当年方无隅在除夕夜唱过太平歌词里著名的《福禄寿喜》,便依样画葫芦,就连当年方无隅现编在歌词里的笑料他都记得,一字不差地唱出,笑倒面前的大家。


聚宝盆内插金花,富贵荣华是一家。发财啊,各位!平安啊,各位!


正巧12点,大家互相道贺,新年好,平安发财。孟希声还是笑着,低下头,如这些年养成的习惯,轻轻说一句:生日快乐。


话音方落,却听病房里的欢闹声戛然而止。大家一窝蜂地做鸟兽散,孟希声听到他们说查房啦!叫你笑那么大声!。他也连忙站起来用手去摸床沿,这群没良心地各自跳上了床,捂进被窝,把他丢在原地不管。


孟希声看不见,行动缓慢,中途略带磕碰,撞到了不知是谁的身上,顿听有人深吸了口气,他便知苗头不好,连声道:我马上上床、马上睡觉!


他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拼命摸索,手腕突然被人扣住。他打个激灵,对方摸到了他腕子上的表。手掌宽大,并不如何沉厚,却意外紧实。孟希声不胜其力地挣扎了两下,却听到对方呼吸紊乱。


表都停了。为什么不换电池。声音低沉得不像话,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孟希声怔住。


世界突然安静,明明窗外还响着大年夜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可这间病房却拨冗出尘,自成一国。


方无隅身上带着消毒水味和刚救回来的那条性命的血味,还有一星半点的烟味,现在一股脑地往孟希声鼻子里钻。他在方无隅的怀里停住不动,紧紧攥住对方白大褂的衣襟。


12点09分。很久,孟希声才开口,幽深的眼睛在一点点漫上来的光泽中竟宛如恢复了神采,是那天我在船上醒来时看到的时间。他像是要站不住,借着方无隅支撑,醒来后,没看见你。所以我不想让它再走下去了。


他被方无隅狠狠抱进了胸怀,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之后。


很奇怪,这一生他和方无隅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可孟希声最不能抵抗的,反倒是方无隅一个简单的拥抱,以及亲吻,像是化繁为简,或者返璞归真,让他身心颤栗,难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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