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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 2)

方无隅抬起头,看定他哥,眼神茫茫然的,好久才说:哥,我难受。


哪里难受?方云深担忧地摸摸他头,是不是病了才老是睡着,病了怎么不说。


方无隅摇头:我不知道。


许久,方云深叹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方无隅抱着那钱再次睡下去时,方云深说:那孟希声,你就那么喜欢他么。


方无隅心想,自然是喜欢他的,可要说自己现在这样是因为孟希声,那倒也不十分准确。方无隅自己也说不清楚,在牢里的时候他总是做梦,梦到孟希声离开了他,又梦到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奔跑,梦到他爹死不瞑目地看着他。奇怪的是,出狱之后那些梦反而一个都不做了,这些天他都是一觉到天亮。方无隅无聊地把这归咎为是牢房的床太硬,身体不适之下,难免要做些恶梦。后来想想又不对,正确的逻辑难道不是床太舒服了睡得太香甜了才会做梦么。他就这么在这无趣的问题上想了一个多小时。


总而言之,现在就连恶梦都不来搅扰他了。整个人都空荡荡的,没东西来填满。


方无隅抱着那钱睡到傍晚,被饿醒了。家里没人,厨房的锅碗瓢盆干干净净,一点残羹冷炙都没剩下。他觅食失败,便从信封里随手抽了几沓,也没数清是多少,塞进口袋出了门。


方无隅没什么胃口,便去了茶围,点了一盏好茶慢慢地饮,看茶围外夜色将落。喝到一半,他突然觉得这茶太淡,太清,太苦,不想再喝了。转头正要丢钱离开时,撞到一个少年,那少年眉眼间与孟希声两分相似,叫方无隅微微定睛了一下。少年脸上的笑容奇怪,跌跌拌拌地出了茶围。


茶围里收钱的伙计神神秘秘地说:他才去过一趟神仙境界。


方无隅说:这世上哪有神仙境界。


伙计说:有的。


方无隅被他领着,钻进一扇门,见识到了这茶围里暗藏的别有洞天,一个烟熏火燎的神仙洞府。


打从那天起,方无隅便开始慢慢地不着家,他大哥一开始倒也欢喜,总不能老赖在床上,实在不像个样子,哪怕不工作,也该去外面走走,多沾沾人气,纾解心情。直到那天妻子打扫屋子时,发现了那封方云深给方无隅的信封壳子,把它拍到方云深面前,斥道:你看,你弟居然还藏了私房钱!


方云深紧张至极,怕被妻子发现了真相,可没多久视线就被信封吸引,拿起来一看,里面就只剩三四张钱票子。那瞬间方云深心里极度不安,妻子还在旁边骂着他哪里来的钱?是不是你偷偷给的?方云深被扰得发了脾气,难得也对妻子爆了粗口:闭嘴!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方云深仔细看了看那信封,的确是他给方无隅的,可他送出去的时候还鼓胀得很,现在瘦瘪得不成样子。


那可是笔不少的钱,怎么用得这么快?


方云深呼吸都滞了一下,马上又安慰自己,兴许是弟弟把钱存进了银行,只留了这几张当零花钱用。


可方云深到底不傻,方无隅这阵子突然一反常态,天天往外跑,特意留给他的钱又见了底,两条线索一合,当中必有古怪。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方云深了解方无隅的脾性,知道他是强逼不出话来的人,便留着心等他出门,一路尾随,跟着方无隅到了茶围,背对着他坐下。


就见方无隅喝了一盏茶,支着下颌发呆。他心里犯疑,每天他就是来茶围喝茶么。


这时茶围里的伙计走过去,方云深见他和方无隅说了几句话,便把方无隅拉着走到了一座被屏风掩着的门里去了。


方云深跟去时,有人将他拦下,说那地方可不是容易进的。方云深笑一笑,摸出过路费来给这人,指指那门,挂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听人说,里面极好,我也是想来试一试。


那人惦着手里的钱,给方云深开了门。


走道很暗,漂浮着晦涩的空气,烟味瓢泼送来。方云深是不抽烟的,更不消说这烟味如此呛人,可他不想叫领路的人看出端倪,硬是忍下咳嗽的冲动。


这约莫才十几平的石头房子,紧靠着摆了十张床榻,每个床头都放一张矮几,矮几上布了茶盏,和破旧的欧式台灯,花色早凋零磨损,还有一个藏着烟膏的纸包,并配上一杆古铜金属款式的烟杆子。


方云深看进去,方无隅正摩挲着那烟膏,片刻后把它装进烟杆子里。他歪着头,屈腿坐在床榻上,左臂搭着矮几,神色漫不经心到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事,薄唇轻轻抿着,那副锋利的眉眼尽数被其他人吞云吐雾的气体掩盖。


方无隅那样好看。


他坐在那儿装着烟膏的样子,充满了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像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方无隅总是嚣张的,从前他那股嚣张劲儿源于他家大势大,横行霸道,无所顾忌,而现在,他的嚣张变成了破罐破摔的生死无畏,仿佛作践完这一场,低头便可去赴了黄泉。


方云深那一刻涌起的竟非愤怒,而是无来由的心疼,心疼得无以复加,竟至红了眼眶。


而方无隅很自然地抬了下头,手里的动作停住,透过重重烟幕,就这么在他哥的眼皮子底下现了形。


两人从茶围出来的时候,天还亮着,一丝余晖尚未散尽。


方云深带方无隅去医院看医生,给他做了尿检血检后,医生低头和方云深低语。


检验结果呈阳性,方无隅的确在吸食大烟。方云深全身冰冷,一转头的功夫,方无隅人就不见了。他发了疯地去找他,甚至再度去了那间茶围,可不见方无隅人影。方云深此刻泛起了极度的愤怒和担忧,他找不到方无隅,无奈之下,只能先去了警察局,举报那茶围里暗藏了一个烟窝。


之后方云深去工作的地方请了三天假,回家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无论妻子说什么他都不应,只等着方无隅回家。


方无隅总要回来拿钱,吃喝需要钱,如果他烟瘾重的话,那就更需要回来了。


这样一想,方云深心更痛。


等了两天,第三天早上,方无隅摸着钥匙小心翼翼地开了家门。方云深听到动静,往墙上一看挂钟。这时间倒是掐得很好,往常这个点,他和妻子都已经出门上班。


这兔崽子。


方云深咒骂一句,不等方无隅转动钥匙,他已经把门打开,拎着方无隅把他掀在地上。


打了几下之后,方无隅开始还击,抱着他哥的腰撞在墙上。这绝不叫自己吃亏的孽性倒是丝毫没改,不管亲爹亲妈,再亲的人敢打了他,他总要还回去才罢休。


从打架这方面而言,方云深本来不是他弟弟的对手,只不过方无隅这两天不敢回家,又饿又累又困,钱都陷在了那茶围的烟窝里,关键是付了钱烟膏都没装完转头就被他哥抓个正着,白白浪费了这天价的东西,一口都没来得及抽。


体力不济之下,未免就不是他哥的对手,被他哥揪着揍了一顿,直到他吐了口血出来,他哥才吓住了,总算住手。


方无隅顶着那张挂了彩的脸跌跌撞撞地跑到镜子前一照,害怕自己掉了颗牙有损他形象,掰扯着嘴巴看完,一口牙全淹在血水里,不过全都好端端的,非常顽强地没离家出走,就是血流个不停。


方云深比方无隅还紧张,哆嗦着说给我看看伤哪儿了,方无隅趁他不备,一拳便揍在他肚子上,方云深瘫软在地。


方无隅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房间里拿钱,片刻后,他跄踉几步站到他哥面前,他哥捂着肚子还没站起来,方无隅喘着气问:我钱呢?


方云深一边痛吟一边怒斥:那是你的钱么,那是我给你的!


方无隅也不期望得到他回答,在几间屋子里一通搜刮,把看到的现钱全攥在了手心里,塞进口袋,径自便要出门。


脚下一沉,方云深抓住他裤脚,叫他:小隅


方无隅吸了下鼻子,好半晌,他才说:哥,你别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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