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无法承受头颅胀痛,欲张口大呼之时,一击手刀,让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童儿看出了封尚的不对之处,也不能让楼下之人轻易的发现他们的藏身所在,毕竟现在能否带着封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还是未知之数。他甚至没有想好,如若封尚将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自己该如何处理现在这种紧张的局面,也没有想好,是否要阻拦他回到桓玄的身边。从感情或者大义两个方面来说,都不想让封尚再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了。可是像在渔村里那种生活,真的是要一去不复返了。看他的表情,怕是已经恢复了大半记忆。童儿盯着封尚昏睡中还紧锁的眉,不禁叹了口气。想当初,自己可以挥洒自如的去教训别人,是因为万事万物都了然于胸,人情人性也皆在他的把控中。可是他现在发现,一个人不能有欲望,因为欲望会蒙蔽人的双眼,以至于,现在的他都不能给他人指出一条明路,也看不清楚,自己掺杂在俗世中,究竟以何身份自处。第91章寻阳城安顿下来,桓玄收到一封密报,失踪多时的谢重终于有了音讯,只不过现在只剩下谢重一人了,没有和他的恩师在一起,可是密报上也清清楚楚的写道,谢重披麻戴孝奉一人灵柩回建康城,投奔刘裕,受到了对方的倒履相迎。桓玄合上密报,叹了口气.这样看来,灵柩里不会是别人,应该就是陶姜先生了,他叛逃了自己,投奔了刘裕,如今又莫名其妙,死在了穷乡僻壤,这其中的缘由真是百转千回。想当初他也是借助着谢氏门楣来到自己府上做的卿客,为自己筹谋了这么久,可以说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而如今竟然轻易背叛了自己,究竟是谢重的缘由,还是有什么内情。虽然知道他师徒二人早有异心,却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这些还不是他近日里最发愁的事情,因为大敌当前,谢珝的态度,让桓玄摸不到头脑,一步步按照他的意思来抉择,却越发不知道究竟会如何。不知为何,他近日里,越来越感觉到陶姜的背叛,与谢珝的不做声有着莫大的关联,如果陶姜早与谢珝有着什么样的契约,而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要自己一条命,那么一切就解释的通了。前日里,离开建康城之时,还在朝堂之上,见到了谢珝命人送来的字条,提到了很久之前,出现的一个地方峥嵘洲。桓玄几乎忘记了这个地方,甚至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前世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一无所有,在南郡那一小片地界里,摸爬滚打,因为朝中弄权人的摆布,偶然去京中一次,却遇到了这辈子最纠缠不清的人。而看似有情实则却无情的人,谢珝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这封占卜的卦辞,而卦辞中最让他懂的,又最让他头疼的,便是这句,只在峥嵘。如今峥嵘洲就在眼前,转着圈的,经过又绕过,没有踏足此地,也都听凭着谢珝的安排。也许冥冥中注定了,谢珝是上天派来,安排他桓玄这一生的人,给他指点,助他崛起,夺取了天下,又毁灭他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他桓玄的一生是这样一番光景,那么也不可谓是不精彩,遇到一个让他欲罢不能的人,一生事业付诸东流,也在所不惜。正在桓玄沉浸在过往的回顾中,内使官前来禀报,谢珝有请。谢珝还是像往常那样,白袍束带,飘逸如仙,翛然自得的在书房优雅的书写着什么。不管是夜中观美人,还是白日里的探望,都会让桓玄心动不已。如若是不小心想到缠绵之时,谢珝的点点风姿,立刻便会让他感到喉咙发紧,心头发热。桓玄只想静静的望着这美丽的身姿,目不转睛面带微笑,轻轻走进房中,不想打扰到他的雅兴。可是这妙人,仿佛有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的神通,在他静静站在屏风侧,只露出半面之时,就望向了这边,用眼神示意他走上前来。绕过桌案,走上前来,轻轻托起谢珝的脸颊。不知为何,桓玄今日突然想尝尝这双慧眼究竟是何滋味,哪怕是一个时辰前,才不依不舍的分开,再见之时,也还是只想将他放在手心。吻过了谢珝的眼眉和眼角,才松开钳制着这白皙下巴的手,虽然这唇角已经一万次的品尝过了,还是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味回味,只是现在这个时间,是否应该留给心上人,吐露一下真心才好。也许是已经被自己调|教的够彻底,谢珝的脸上并未露出什么不悦之色,甚至连半分波动也看不出,也许是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严肃认真的谈一谈,一派的情绪不高的样子。既然这样,桓玄只好正襟危站的走到案几旁,等着听眼前人发号施令。谢珝见状,便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可有要问的?桓玄顿了顿,道:陶姜已经死了?谢珝点点头,写道:陶姜本名司马奕。桓玄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吃了一惊,不过此刻才恍然大悟,为何他会恨自己不死,几次设下计谋,陷自己于不义。又是怎样以谢家的势力走近自己身边,他的目的,他的仇恨,他的卧薪尝胆。桓玄定了定心神,道:既然如此,他是想报当年之仇,灭我桓氏全族?谢珝点点头。桓玄又道:所以你们早有联络,只是他大仇未报身先死了?谢珝再次点点头,并未写下一个字。桓玄道:彖之要我的命,又何须那样繁琐,直接取来即可。谢珝写道:还记得峥嵘洲否?桓玄道:当然,那是你为我卜的第一个卦辞。谢珝写道:不如,你我就在那处与刘裕决一死战罢。桓玄心中一惊,拉住谢珝的手腕,道:你我?谢珝写道:如今我已无法独自偷生。桓玄看到谢珝眼中的无奈与不舍,没有做声,紧紧的将谢珝拦入怀中,原来这就是他的选择,日夜缠绵求索并非是舍不得自己,而是珍惜在一起生的一分一秒,他日共赴黄泉,也许就没有这么的自由洒脱了。谢珝轻轻动了动,挣脱了这怀抱,继续写道:你我出征之前,就在恩师牌位前,跟他谢罪罢,黄泉相见也好泯恩仇。桓玄道:一切依你。谢珝拉起桓玄的手,二人一同向净室走去。不管在哪里,谢珝的院子中,都会有一间这样的净室,供奉着王恭的画像,供奉着牌位,有香焚着,有茶供着,随时等待着这位爱徒前去祭拜。而如今,谢珝在这里已经从理不清的思念,变为一种怀念和感恩。也许是认识了桓玄,有种情愫就发生了变化,也许是这个人对自己的付出,在潜移默化中,却又轰轰烈烈,炙热难耐。所以不知不觉中,感情在变化,对老师的依恋沉淀为恩情的回想,不得不正面桓玄狂轰乱炸的追求。今天的净室,很清新,有阳光洒进来,能看到香的走向,那样柔和。两个人踏入门中,依旧挽着手,想必是谢珝已经想好了,如何带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对另一位最重要的人,这才下定决心,没有松开握紧的手。二人齐齐的跪在王恭的排位前,挨的很近,又隔出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才送开了手,二人没有商量半分,便齐齐的双双拜了下去,一拜,二拜,三拜起身后,谢珝只是双手合十,低低的祝祷着什么,而桓玄则是静静的等待着他将心事全部的和恩师诉说。几个弹指,谢珝便睁开双眼,看了过来,桓玄知道他要说的话,已然都交代了清楚,只剩自己还要表白表白。便开口道:孝伯兄,当年你我共同讨伐奸贼之时,没有能够及时相助于你,才导致你早早身陨,我能够为你所做的,就是照顾好令爱徒。可是今日,我死不足惜,却要害得他追随而去,真是地府无颜相见。望了望谢珝,桓玄接着道:我对爱徒之心,天地可鉴,希望你可以体谅,江山荣华,甚至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他,只是我也有私心,抱着能跟他长相厮守到白头的心。桓玄顿了顿,道:孝伯,如今要将这条命赔给你,我九死无悔。可是彖之他愿意陪我一同共赴黄泉,虽然心疼,却也欣慰。他日你我三人相见,也可以把酒言欢,到时候,我定要称你一声父。桓玄转过头,才发现,有泪珠从谢珝的脸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最后连成一行。他忍不住抱住了谢珝那瘦弱的身子,轻抚其背,想安慰一二,只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成了反效果,谢珝竟呜呜的哭出了声来。桓玄不想让王恭看见这样的场景,竟像是在其恩师面前,欺负人家弟子,便手足无措的想止住这哭声,于是他只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想到堵住人的嘴,哭声便不得传出,也只好如此。果然过不多时,谢珝便真的停了抽泣,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又这样吻了须臾,桓玄才想到,在其恩师面前,轻薄人家弟子,好像更加十恶不赦,便悻悻然松开了他。谢珝眼带泪痕,看着桓玄脸上的羞赧之色,又低眉顺目的望着王恭的画像,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的样子,终于破涕为笑,又向着恩师的画像拜了一拜,拉起了桓玄,便出了门去。桓玄如获大赦,出了门口,才终于有了笑意,两人就这样,在净室的门前,空荡的院子里,笑逐颜开,甚至前仰后合,像是得了蜜的顽童,全然忘记了不久后他们要面对的一切。而此时,正有一封密报,在等着谢珝去阅示,而这封,正是童儿的联络密函。子彧已然恢复了大半记忆,每日里昏昏沉沉,如今大事将近,我只在外围伺机而动,等候公子差遣。第92章寻阳城休憩了一段时间,桓玄终于对刘裕下了战书,邀约在峥嵘洲决一死战。消息传回建康城,朝野一片惶惶之声,大部分臣子在如此频繁的更换天下主人的事情上,为求自保,只能缄口不言。本来刘裕想依靠谢重,来为自己出谋划策,没有想到,谢重自从扶陶姜灵柩回到建康城后,将他恩师的后事将将安排停当后便一病不起,听说病势沉重到几度昏厥不醒。如此看来,这位谋士也指望不上了。不过满朝文武,最先自告奋勇的莫过于刘敬宣,他先后三次上疏为父亲刘牢之沉冤,言辞恳切凄婉,并对于桓氏逆贼的声讨,字字恨意深沉,最后更是上一血书,誓要在战场上讨回刘氏的尊严。刘裕看着旧日的少主终于有所顿悟,也很乐于助刘牢之平反,只是没有铲除桓玄,这件事还无法真正的提上日程,这一朝堂的老老少少,都闭目塞听,等待着江山最终的主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俯首帖耳。桓玄逃回自己封地附近养病蓄锐,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无论是腹地颇广的荆州兵,还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军,都存在这各自的弱点和长处,战争前预计输赢,是要参考各种利弊的。不过唯一令他担心的就是边疆的顾恺之将军,此人所领的兵,戍边多年,是真刀真枪磨炼过的,又跟着桓玄一起推翻了司马氏的王朝,桓玄会不会搬这个救兵,便是这场胜负的唯一变数。就在刘裕踌躇之际,内使官送来了一封来自谢府的书信,送信者称是奉他家主公谢重之托所送来的,信中乃是陶姜临终前的一封绝笔信,也算是一条锦囊妙计,是要刘裕在桓玄发来决战峥嵘洲之际,再行拆开,依计而行便可高枕无忧。刘裕对此信颇为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陶姜虽已身死,却早就料到桓玄会约自己在峥嵘洲决一死战,难道这一切都是陶姜早年间就安排好了的。展信一读,刘裕便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他收起信笺,付之一炬,便吩咐重赏来者,还命下人去拿些雪参鹿茸灵芝等给刘裕补身,让他早日好起来,好做这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又即刻传唤文臣武将,做好决战准备,粮草务必在三日后启程,由刘敬宣押送,而自己要亲帅大军,在五日后,直取峥嵘洲。谢重本以为自己会很坚强,却在发现陶姜早已在他身下咽气时,彻底被击垮了。他全部的仇怨,化为了乌有。因为此时他才发现,他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还不如珍惜自己拥有的,随着老师的仙逝,他终于一无所有了。如果不是贪恋老师的温存,也许陶姜还会活的更久些,虽然他身子一直不好,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穿梭了数次,却保持着一口气,就是想亲眼看看桓氏是怎样灭族的,可是却因为他的自私,没有达成老师最后的心愿。他只是气不过,陶姜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心中一直惦念着的,所有美好都集于一身的楚相龙。就连他迷晕他,与他欢好好时,他的老师嘴里依然呢喃着这个名字。这是他今生都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法到达的彼岸,无法代替的信仰。他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当初,第一次见到老师时,那种孩童想要独占一个人的霸道与执迷,所有的追求与妄想都在那时敲定了方向。而自己苦心孤诣去经营的,莫过于寻找老师,并与之共度后半生,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乃至于此时此刻,他病入膏肓之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甚至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能挽回什么。全部都是回忆,是和陶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点点滴滴,是他所有欢心与忧愁,快乐与悲哀,开心与愤怒,交织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的锁住,逃不出去,又不想停留,变成了没日没夜的折磨与痛苦。在精神的打击下,病魔也逐日攀升,丧失了心智的谢重,预计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他这可悲可笑的半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像是枯树般凋零着,喘息着,无挂无碍,直至死去。谢重有时候也会想到谢珝,当年那厮失去王恭的时候,是怎样度过来的,那种锥心刺骨,他是怎样承受的。不过他们俩人不同的是,王恭是被人所害,谢珝有大仇要报,故而有精神在支撑着他。而自己则是等同于亲手杀死了老师。也许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病死在孤灯冷榻上也好,就可以去地府问问老师,还逃不逃的出自己的手掌心了。时到今日,谢重才想起,《心经》上的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究竟是何深意。如今得到的一切都只是诸法空相,失去的也是彻彻底底,到头来,只剩下生老病死苦,连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再亲热的场景,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和独角戏,悲从苦中来,活与不活,都没有什么所谓了。刘裕到了峥嵘洲,没有见到想象中,荆州的百万大军,却看到的是稀稀疏疏的兵营,怕是只有桓氏的铁甲军还算整齐,其余的士兵,一副无心恋战的态势,也并没有见到顾氏大旗下的兵士。心下欢喜之余,也有点担心桓玄是故意引自己上当,才故布疑阵的。虽然有陶姜先生的定心丸在前,有桓氏涣散的军马在后,仍然是要小心谨慎才好,毕竟他刘裕的风格就是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