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妙音见他狼吞虎咽,便道:公子近日是劳累了,妙音为你斟酒一杯,就当赔罪了。封尚听出来这话甚是打趣,可是此时此刻,并不想理会,便由着她,要杀要剐尽管吃饱了招呼。妙音娘子对着壶清茶和杏仁糕轻轻的叹气,道:当今局势对你们很是有利,丞相他听了我一言,留下了桓玄的脑袋,摘了杨氏的。况且有个刘牢之给你们做垫背,你们安全了。封尚含着鸡腿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的。但是,万不可一家独大。刘氏现在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没有御史们联合上疏,也会寻个错处夺回他大部分兵权。况且他不听摆布,擅自将兵马布到新亭,居心叵测。支妙音接着道。建康城中的官老爷们,只想看着外围的封疆大吏互相争斗,却又互相制约,不想看着强兵硬弩有一天对着自己,北府兵既要拉拢不能得罪,又不能独占鳌头,所以只有舍了你们,去做鱼儿的饵,你们也要当心。支妙音用盖子赶了赶茶,呷了一口。封尚咽下了肉,毫不顾忌满嘴的油花,道:徐州刺史谢琰挡在我们与刘氏中间,暂时还没有很多忧虑。并且督上东海剿匪,想必他这么快发难。支妙音道:此人并不是有勇无谋,反而心机颇深,应早做打算。即便是丞相,也是就事论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难以预知。况且近些年,他多依赖长子,朝中之事,慢慢放手了。封尚道:娘子不必担忧,若是恐将来生变,可随我去荆州定居。支妙音笑的很好看,柔情暖暖,道:建康城日啖千面,暂时还轮不到小庙,若是子彧他日真心爱我,海角天涯也会随我去罢?封尚有些愣神儿,完全想不到支妙音这话该怎么接。支妙音笑笑道:你流连花丛,却从未动过真心,如今像是有了什么目标,他是谁?封尚背心又开始冒出冷汗,装作挑拣眼前碗中的牛筋,徐徐的道:哪有,什么人。支妙音也不多问,只是道:可惜可惜。封尚又迷糊了,这可惜到底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她,还是可惜自己爱的人不是桓玄,还是可惜点什么。妙音娘子偶有两三日不在庵中,封尚便跑出去逛逛,最初到这里时,时时有小沙弥尾随,像是怕他跑了,如今倒是放他来去自如,只是,封尚走时都会吩咐,娘子回来便火速来报。闲来无趣,封尚想起了寿山南坡,告知了庵中去路,便驱车过去了。毕竟是入冬了,山风甚是割人,驻留叹气,都是阵阵白烟。虽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军中的磨砺也让人不惧这小小之峰,三步并做两步,一炷香,就来到了半山。封尚暗暗想,此处便是珝公子第一次拒绝桓玄的地方罢,敬道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还在他眼前晃荡着,如今那二人已经真是造化弄人啊,如果二次勤王他们没有联手王恭,谢珝还会来南郡么?感情的事情就是那样,不必多表白内心如何,一举一动,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关系。看不透的只有当局的两人,外人只能默默躲开,更容不得半句置喙。桓玄的感情与自己大不相同,自己想要得到,他则是想要付出。一个两个的都说这是猎奇的心理,要散去执念,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却从来没有得法,以至于感受不到一份感情的真谛。封尚也在听雨轩坐了半日,待到余晖染霞,半壁橘海,他才慢慢下山去了。只是不下山不知道,天是太凉了,因为脚麻啊!大的酒肆去多了都是一个味道,偏偏在小长干不远处有个酒馆,很是冷清,一盘牛肉糟豆,一坛酒,暖到胸口。这名字叫牛肉糟豆的菜是馆子里唯一一道下酒菜,听着华丽,却只有一盘黄豆。老板非要解释说,豆子是牛肉汤糟过的,故叫此名,无肉不欢的封二少爷不服。不过常常惠顾的原因,却很蹊跷,酒自然是好酒,香而不烈,但是最主要还是因为这豆,更香。一盏酒下肚,寒气尽散,好生舒坦。只有娇滴滴的小娘子才借浴汤散寒,大丈夫独行于世,要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豆!没有注意门外走进来一位,没人请,便在封尚对面坐下了。封二少爷不用抬眼,也知来人,这建康城中只有两人十分熟稔,女子便是妙音娘子,男子嘛,必是谢重。谢重这次没有寒暄,要来个新盏,便自己倒了一杯。封尚道:你来了,咱们就得一人一坛。谢重道:我随老师,不善饮酒。封尚心想,五句都等不了了,开场白,很直接嘛。谢重道:听说你最近常常来此,便想着你回南郡前再聊聊。封尚道:你与桓玄出手很快啊,刘氏都退兵京口了。谢重道:不快不可啊,此人心机太重,留在建康之外,危险。封尚道:那么接下来你如何打算的?谢重道:我要再见老师,一刻都等不得了。封尚道:你与尊师,何时相识的?谢重道:未及舞象之年。封尚道:那时陶先生怕是有而立之年?谢重点点头,又饮了一盏。明明是好酒,他饮了便像是苦水一般。封尚道:尊师心中好似有解不开的结,未有家室,也好似没有亲人,只有顾将军一位挚友。谢重道:老师半生坎坷,又遇到我这个逆徒,甚是悲苦。只是我对老师之心,天人可见,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接受。封尚道:无法受人真心的,又岂是他一人。谢重道:听子彧此言,也是为情所困啊?不会是我那小叔叔罢。封尚开始没听懂他所指何人,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谢珝啊!一口酒入喉,差点没喷了。忙摆摆手道:没,没有。谢重道:却是无情也动人,他的心中没有别人。封尚以为谢重指的是桓玄,便道:是啊,我这也是白费心思,他们很相配。谢重道:大逆不道,我与老师名为师生,其实乃是知己,他与王孝伯那是父子之情,怎能相提并论。封尚一下子没听懂,惊讶在原地,半晌没做声。谢重道:当初他入王府虽是家门之过,可是毕竟是战场上的遗孤,谁养大,自然认谁做父,不必扣个天大的帽子在祖父头上。那王恭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呢,可是这厮却动了情,真是枉顾人伦。谢重又饮了一杯道:如果不是他出谋化解徐州之困,琰叔父早就家法处置了。封尚听完了这番话,只觉心中翻滚,不能平复,又不知道究竟为何纠缠,正茫茫的,小沙弥来报,娘子回庵了。作者有话要说:舞象之年即使十八岁。舞象,真是让人浮想连,片啊!~第52章支妙音不解,这封二公子已经如此的离不开她了么,三日未见,便这般热情起来,惹得她疲累难耐,从榻边爬向了春凳,还是没有被放过,直至昏厥。夜里的风凉,吹动了帘帐,也吹醒了榻上的妙音娘子。她张开美眸才发现,自己睡在封尚的臂弯之中,只是这轩窗,不知何时支了起来,寒气入内。封尚双目圆睁,像是若有所思,也像是心滞郁结,臂中之人爬起了身,他也没有眨眨眼。支妙音道:何事如此难以令人置信?封尚这才有点反应,道:若是你明知道做一件事是要失败的,还会去做么?支妙音道:天下男子皆薄情寡性,若是我得不到之人,宁愿毁了他,不能天下人负我。封尚道:若是他心有所属,羁绊难转呢?支妙音道:一个不留,统统绞杀。封尚道:若是那人已死呢?支妙音道:若是真心相负,如何都敌不过一个死人的,必定是颗苦果。封尚道:若那人为我无意中杀死的呢?支妙音道:可惜啊可惜。封尚道:为何可惜。支妙音道:你果然心有所属了。封尚想起她刚才的统统绞杀,干吐了口,道:非也非也。除了娘子,封尚绝不敢动情。支妙音笑了笑,道:可惜可惜。春发万物,偃旗息鼓的孙恩再次举旗兴兵,并进军至离山阴三十五里的邢浦。谢琰得到消息立刻派刘宣之出战,孙恩假意撤兵,却欲进欲退,摇摆不定,不久便率部再来攻打,这次他手下战将,皆使出妖邪之术,披发赤身,狂打猛冲,刘氏部队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敢靠前,屡战屡败。五月己卯日孙恩的先头部队已攻至会稽,谢琰闻此战报,亲自出战迎敌,谁知孙恩不仅使出诈败诱敌之策,还运用了火攻,一时间之前对敌的计策用在了自己身上,谢琰毫无防备,战败而归。谢琰与账下参军分析战局,以孙恩前次攻击之态,毫无章法,胡乱用兵,而这次却截然相反,不仅兵书战策应用得当,运筹帷幄十分整肃,不像是出自草莽之家。并且孙恩效法黄巾之贼张角,行魇术祸乱军心,很是棘手。他从东海出征一路之上,旗开得胜,已有百姓奉为神明,纷纷趋之若鹜。这次兵败,要引以为戒,速速想出破敌之策,方可迎战。正在战事焦灼之际,建康城中皆议论谢琰无论资历和名望都在会稽极有地位,必定能安定当地叛乱大胜而归。司马道子却收到密报,参议谢琰亦轻敌,到郡后既不安抚士民,亦不修整武备。并将谢琰平日里的狂妄之言纪录在册:琰道:及至郡,无绥抚之能,而不为武备。将帅进谏道:强贼在海,伺人形便,宜振扬仁风,开其自新之路。琰不以为然道:苻坚百万之众,尚且送死淮南,何况仓皇逃到海上的孙恩,怎能东山再起!如果孙恩再来,正是上天不容国贼,让他快来送死而已。司马道子见了此密信十分气愤,下诏督军谢琰,责令他即刻破敌,莫要狂妄,若是不能速胜,提头来见。闻此诬告,朝野顿时哗然,只有谢重,深知此事定有蹊跷,默默打点了行装,微服上路,火速赶往会稽。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晚了一步,刚到会稽城外,便得到军报,谢琰在河塘之间的窄路行军,为孙恩军在船舰中射箭攻击,jūn_duì 因而前后断绝,在千秋亭败惨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其帐下督军张猛突然反叛,从后砍谢琰的马,使其堕地被敌军杀死,其二子谢肇和谢峻亦同时遇害。事后这名叫张猛的参将音讯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谢重得此消息更是觉得大事不好,立刻修书给荆州的桓玄,要他立刻出兵徐州救援。一面快马加鞭进了会稽,联合了谢琰帐下几名心腹的参将,先稳住局势,责令大军不能自乱阵脚,暂作修整,再图开战。战报火速传回朝廷,司马道子对谢琰战死大为震动,连忙叫来司马元显商议战局。司马元显觉得必须从徐州内部找到合适人选,切不可让外贼联合了内应,于是又派了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及宁朔将军高雅之火速出兵,联合谢琰残部,共同讨敌。安排完出兵将领,回府的路上,他越想越发寒,渐渐感知到此事的蹊跷。人尽皆知,孙恩对兵法一窍不通,手下的有力战将皆在第一次大战中死的死,逃的逃,又如何能指点江山,排兵布阵了呢?退一万说,刘牢之奉诏讨逆,应该在东海打的孙恩不敢冒头,他又是如何率领大军突破重围,与徐州的兵马交上火的呢?难道,此事就是与刘牢之有莫大的关系?那么他此举,便是要侵吞徐州,取谢琰而带之。司马元显思及此,立刻汗毛倒竖,急匆匆的入宫向父亲禀报。桓玄接到徐州的战报,也同时接到谢重的书信,这两封信一起读后,他的震惊不下于司马元显,于是急匆匆找来陶姜先生,又寄出书信,要兄长桓伟立刻整理部队,随时听候调遣。陶姜先生看过此信后,思虑了半晌道:此事定是刘牢之从中发难,欲取徐州之地。如此看来战事不会有风险,只要得到了他想求的,刘氏自然出兵解围。只是桓玄点点头道:确如先生所料,只是此时如何是好。陶姜道:谢重在会稽并无根基,强撑下去,迟早被孙恩所破,此事不得不帮,可是为今之计,只有请出顾恺之将军,方可解会稽之忧。桓玄道:顾将军在外戍边,怎能轻易调动?陶姜道:此事只有派令兄前往置换,方可使顾将军腾出手脚,若非如此,不可保万无一失。桓玄道:顾将军已离开会稽多年,有多大把握?陶姜道:公子放心,陶姜自当陪同前往,定然保徐州安然无恙。不过请公子上奏朝廷,举荐谢重代领徐州刺史,总辖州郡事宜。桓玄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先生了。只是先生刚刚治理完荆州水患,甚是劳苦,此时出兵,身体如何?陶姜道:俾人受公子提携,终日在府中养身,如今公子羽翼将丰,正是用人之际,陶姜拼尽全身骨血也要完成公子大志,至于其他,便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桓玄道:先生暗自保重,桓玄自当听从先生安排。陶姜告辞前去做出兵的准备,桓玄不禁想起封尚当初之言,若是陶先生别有他意,也不必做到如此,竟然全力助自己夺取荆州后,又让他的徒弟代领徐州,如此看来,与自己拿到徐州又有何异。若是陶姜先生果然有二心的话,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还是自己太过忧心,误会了先生呢?顾恺之率部在会稽初有成效,陶姜先生运维得当,战事一时间进入了拉锯战,常常是你争一城,我夺一地。你出一刀,我反手就是一剑。高手过招,不在于兵士的训练与武器的优劣,全部仰仗于双方主帅的指点江山。如此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十月,在桓玄的多次举荐下,朝廷终于为谢琰平反,追封他与两个儿子,并念在谢氏家族的军功,将徐州半壁大权暂且交于谢重代为治理,而会稽五郡则落入了刘牢之袋中,一时之间,徐州归属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