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搬到这里的十三年后,那时的他,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年。
这个夏天,少年经常与好友们在楼下的院里的一张竹床上乘凉。
那个时候的话题,仿佛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不是关于高年级女生的,就是关于学校里流传的流言蜚语。
你姐姐与文老师搞破鞋!
忽然一日,这样的话没有任何遮掩的,直接丢在了少年的面前。
那天,少年觉得颜面无存,跑回了家中。
在这个炎热的夏季,粘粘在皮肤表面的热气如同胶水一般,和邻里之间流传出来的那句话紧贴在少年的身上,旁人的一个眼神交流,都能让少年心跳加快感到不安。
就连文老师在少年心中的形象,也变了。
他不再是少年心中那个高大、风度翩翩的教书先生了,而是背着自己怀孕妻子搞破鞋的一个负心人。
但是有些事情,永远都是避不开的。
这个院子和少年的世界一样,就只有这么大。而文老师,就住在他们家楼下。
一天下午,带着抑郁心情的少年回家时,路过了文老师家。他听见那扇门背后的喧闹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的声音。他贴近门边,想要弄清楚声音的来源。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少年与门里的人四目相对,那是文老师的妻子。她用哭红的双眼看着少年,不知为何,少年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那女人的眼神中,带着哀怨。
文老师的妻子从少年身边跑过,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匆忙赶下楼。从屋里追出来的文老师,看到门口的少年先是诧异,但又不敢停下脚步。
是令人厌恶的那张脸,少年瞪着擦肩而过的文老师,内心充满了愤怒。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忽然传遍了整栋楼。
少年闻声,立刻追了下去。陆续的,这栋楼里的住客们三三两两的,都寻声打开了门。
少年跑到二楼,看到了坐倒在台阶上的女人。她张着腿,表情痛苦地坐在楼梯上,下半身全是血。
文老师赶忙将妻子抱起,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朝楼下跑去。
少年站在离那摊血几个台阶之远的地方,看着那片染红了水泥地的鲜红色,他害怕的退了几步。
少年抓住楼梯的扶手,想要跑回家。
他抬头,往楼上看去。
是姐姐,她从楼梯间探出了头,看到了这一切。她正捂着嘴,眼里充满了惊恐。
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少年不停的在脑海中对自己这样说,亦如他几个星期前看到的画面一样,都不应该发生。
如果那天自己有带钥匙的话,说不定就不用去文老师家写作业了。如果自己那天不去文老师家写作业的话,姐姐就不用去接自己。如果姐姐没有来文老师家接自己,那么文老师就不会抓住姐姐的手。之后,他一定不止一次的握住过姐姐的手,所以才会被人知道,才会有人说他们在搞破鞋。
如果那天自己有带钥匙的话,文老师的妻子就不会流产了。
少年反复的回忆着,那天他看到文老师与姐姐的画面,以及今天文老师的妻子坐在血泊中痛苦的表情。
他看向自己的姐姐,正穿着那天的碎花连衣裙。
那条无袖的、没有遮过膝盖的碎花连衣裙。
发生什么事情了?姐姐问少年。
少年甩开了姐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转头看着她。
她的脸,也和文老师一样,变得令人生厌了。
你怎么了?姐姐再次问道。
少年憎恨起眼前的这个人,自己在学校被人指着脊梁骨、在大院里被人嘲笑,都是因为她。
少年大吼了一声,然后推了姐姐一把。
都是因为你!
姐姐有些错愕,完全不知道少年这样的举动是为何。
她上前争辩,虽然比少年大三岁,可还是被愤怒的少年推搡着连连退了几步。
你疯了?姐姐朝着少年大喊道。
少年也歇斯底里地朝姐姐喊道:是你,都是因为你搞破鞋!
这句话憋在心里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一吐为快。少年觉得痛快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委屈和无助。少年看着姐姐,她那双瞪红了双眼,像极了文老师妻子的模样。
姐姐上前,甩手重重的给了少年一记耳光。
少年挺直了腰板,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你搞破鞋。少年从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姐姐又给了少年一记耳光。
少年仍然没有任何动摇,甚至觉得自己如课本中那面对敌人的临危不惧的战士一般,他要用自己的不屈的态度声张着正义。
你搞破鞋!少年又喊了一声。
姐姐再次举起了手,向少年挥过来。
这一次,少年低头躲开,姐姐因此用力过猛而失去了重心。少年趁机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瞬间,一切都安静了。
自从少年有记忆以来,家里的格局就让他觉得变扭。
自己的卧室太小,还要长期与姐姐共用;储物间和厕所一样大,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厨房与客厅的面积相差无几,一张老旧而厚重的八仙桌摆在客厅的正中央,占去了一半的客厅面积。
就是这样八仙桌,少年无数次的磕碰在上面,在身上留下了几处疤痕。可八仙桌却毫发无损,依旧驻守在原地。
但此刻,它终于不一样了。
被血迹染红的桌角,终于出现了凹痕。
不知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这么多年,八仙桌的仇,终于报了。但姐姐,却倒在了它之下。
少年看着姐姐,她额头上有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正在不停地向外流淌着新鲜的血液。
和那楼梯上的一滩红色一样,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留下了殷红色的印记。
少年看着那仿佛有了生命般的血液,从八仙桌下缓缓向自己流了过来。它们一定知道,是谁释放了它们,又是谁杀死了它们的寄主。
少年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抱膝的盯着瘫软在自己眼前的姐姐,和那片不断在扩散的红色血迹,失了神。
对于那天的记忆,少年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是模糊的记得,有母亲的痛哭和父亲的打骂。
那一天,是少年生命里最长的一日。
他不记得那天是如何结束的,姐姐从八仙桌下面消失后又去了哪里。
就说她失踪了,你听见没有?
少年恍惚间,看见父亲宣红的双眼看着自己,对自己这样说道。
从那天之后,多年来堆弃在阳台的水泥不见了。
储物间里的空间,终于变小了。
但,也是自从那天起,少年便开始失眠。他说,他总能看到他的床脚站着一个人影。看不清长相,却可以听见她的哭泣声。
佐藤听完这个年轻人的故事,拿出了支票簿。
你的故事,我可以给你这个价格。
说完,佐藤将一张支票递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还未完全从自己的故事中回过神,眼中的泪水还在不断滴落。
我不打算将它卖给你。年轻人没有理会佐藤的支票,说道。
佐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年轻人。
你可以替我保管它一段时间吗?年轻人擦去了泪水,说道:如果真如你说的,秘密只要交给你了,便会忘却的话,你可以只是替我保管一段时间,让我暂时忘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