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默默抱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厉霄却也并未要他安慰,接着道:“再后来,我被举荐带兵去前线,有人想趁机杀我。”
齐管家说过,厉霄在今世拒绝了上前线的事情,时间大概也就是大婚前后,一旦出去打仗,就不是一日两日能回来的事儿了,这一来二去,两人便完全错过了。
宋颂与他紧紧相拥,厉霄低声问:“你猜那人是谁?”
宋颂想到秦皇后,抿了抿嘴,道:“我,我的梦未曾做完,并不知道究竟是谁。”
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他不敢妄加揣测,毕竟那可是当今皇后,有些事情,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厉霄未曾强迫,他吻了吻宋颂的耳朵,道:“我梦里最大的遗憾便是你,如今有你,此生便没有遗憾。”
“殿下……”宋颂终究是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明明只见过一面,却……”
厉霄喟叹了一声,道:“大约八、九年前的冬日,你曾经救助过一个小乞丐,可还记得?”
八、九年前,那个时候傅府还未走水,傅香还未病重,宋颂虽然是庶子,但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他生的雪□□致,偶尔随着傅香出门,经常收到大人递过来的小零嘴儿,因为傅国商乐善好施,名声很好。
傅香也经常会施恩布粥,冬日里命丫鬟给难民送些衣裳,傅国商甚至还自己出钱建过一个难民营,但却经历了一场难民□□,他被官府之人针对,差点儿成了要揭竿起义的匪首,好在有人保他,才逃脱一死。
而宋颂那时候也经常跟在傅香身边,从小就被教育要帮助别人。
那是厉霄中毒之后的第一个冬日,那个时候厉霄发疯的事情还不是人人皆知,宏仁皇帝一边请来无数神医为他诊治,一边将他放在太师府内,将消息瞒的严严实实。
厉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疯,直到有一位神医下了猛药,他获得了短暂清醒,但他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死亲生母亲的真相,恰逢冬日大雪,人的足迹走出去,不久便被大雪掩埋的干干净净,他逃了出去。
十一岁的少年人,将自己弄的蓬头垢面,混在乞丐堆里,准备出城。那时的厉霄还未完全习惯杀人,他拿了绳子将自己手脚捆住,只留出三尺活动空间,以防发疯伤害无辜。
他想一路向北,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自生自灭,以免为皇室蒙羞。
冬日大雪,他随便蜷缩在一个地方睡了一觉,醒来却被拳打脚踢,因为他睡了别的乞丐的地盘。
他那时还清醒着,杀母之罪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自虐一般任其欺辱,他心中早已没有求生之念。
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发粥啦!可以吃饭啦!”
乞丐们生怕去晚了摸不着吃的,忙不迭的跑出去,厉霄蜷缩在地上,轻轻咳嗽,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双洁白的靴子,那靴子用料讲究,一看就是哪个金贵的小公子。
厉霄身为太子,认识的金贵人不少,他担心被人认出,便头也不抬,爬起来就要走,却忽然听他开口:“你是犯人吗?”
“是。”
他继续向前,身边咯吱声响起,那纯净的靴子又来到了他面前,他发觉厉霄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便双手撑着膝盖弯腰仰头,从下面朝上看,晶亮的眼珠一下子跟他对上:“犯人不会说自己是犯人,你手上的绳子,是不是他们给你绑的?”
他阴沉着脸:“滚。”
他的话让对方呆了一下,他站直了身子,厉霄确定他并非是自己认识的小公子,这才站直,然后发现这家伙勉强到自己下巴一点,他似乎被那个滚吓到了,有些畏惧,厉霄便走出巷子,准备换个隐蔽的地方窝着。
但很快,他发现那家伙又跟上来了,他带了夹了肉的馒头,一下子在他面前蹲下,“你一定饿了,对不对?”
他的确饿了,在肉食的诱惑下,到底是没忍住,抓过来用力咬了一口,那小公子立刻露齿笑开,乖乖坐在一边儿看着他吃,两只小手托着肉肉的腮帮子,软声说:“你不要怕,他们再欺负你,我就去叫我娘。”
厉霄拿着食物的手微微一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欺负他,而他也早已过了被欺负喊娘的年纪,尽管以后,他想喊也喊不到了。
他捏紧手里的馒头,缓慢而用力的咬了一口,没有继续让这个带着善意的小家伙滚蛋。
那家伙却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聒噪个不停,或许是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最让厉霄觉得可笑的是,他反复在强调:“我知道你是好人,没关系,你不要怕,等我晚点跟我娘说一声,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他疯前,是众星拱月的太子殿下,疯后,是人人避而远之的魔鬼,从来没有人把他当过弱者,哪怕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他逃走的事情很快被太师府发现,全程都在搜捕他的痕迹,小宋颂临走之前,把自己的披风递给了他,等他带着从傅香那里得来的好消息,再次来看他的时候,却见那巷子门口伸出来了一只手,转瞬被抓了回去。
宋颂疑惑的走进去,一眼便见到昨日那冷酷的少年眼神癫狂的将手下人的胳膊掰断,骨头在外面露着,他脸上和披风上都是血迹,一侧还有被□□的舌头,血淋淋的,几个比他还大的乞丐少年,无一例外的死在他的手上,支零破碎。
他一点点的朝宋颂走过来,掌心鲜血淋漓,是完全徒手杀的人。昨日绑着他的绳子已经被完全崩断,宋颂呆呆的看着,小心翼翼的后退,看到他脖子不自然的扭动,似乎在压抑着疯狂的杀意——
宋颂双腿发软,但求生本能让他掉头就跑,可还没来得及转身,那少年便如鬼魅一边掠到他面前,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宋颂吓的肝胆俱裂,他望着面前盯着自己的少年,眼泪止不住的滚落,“娘,救我……”
但他的声音几乎全部被卡在了气管里面,只能发出气声。
厉霄却好像陡然清醒,宋颂被他丢了出去,眼前发黑的在地上挪动,没动几下就没了动静。
后来太师府的人及时赶到,闫天涯制服了厉霄,命人给他上了铁链,厉霄头上被扎了针,看到有人将倒在地上的小公子抱起来,他被装在铁笼子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他想问,他死了吗?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脖子青筋凸起,身体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强行使用,只会在外人眼里更可怕。紧接着,铁笼上便被蒙住了一层黑布,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公子。
后来,他问过舅舅:“那孩子怎么样?”
“死透了。”
“……”厉霄将‘他是谁家的小公子’,给完全咽了下去,再也没有提起过。
直到有一天,他在国公府里见到宋颂,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他第一句话便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颂。”
宋颂……
自那之后,这个名字便彻底被他记在了心里。
他以为自己杀了他,他竟然还活着,前世的厉霄满心欢喜,本想自德州回来便上门提亲,却未曾想,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竟因种种缘由错过了一辈子。
厉霄跟他讲述的时候,自然避开了他被铁笼带回去,以及曾想过轻生的细节,宋颂在他温和的声音下渐渐有了点儿印象,他努力想了很久,才终于记起那个时候的细节。
那个巷子里面的事情对于当时的小宋颂来说根本就是噩梦,他又亲身经历了一次死亡,醒来之后便日日梦魇,缠绵发了几个月烧,傅香到处求神拜佛,才总算让他好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