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吟吟回。
六嫂点点头,忽的提高嗓门问道:“听说你把青花关起来了?”
我含笑纠正:“嫂嫂这是什么话,青花身娇体贵,仙官看重她,才将她稳妥安置,不敢有半点闪失。”
一桌子充满八卦求知欲的炯炯目光鳞次栉比由明转暗,我仍笑吟吟的喝酒吃菜,装傻充愣。
六嫂正色教导:“女子切忌一个妒字,仙官整日操劳,需多些知冷知热的服侍才好。”
我乖乖称是,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筷子关切的问道:“碧池姨娘这几日身子可好?听闻她每月里总有那么二十几日身子是不好的,嫂子不若再抬几房姨娘,知冷知热的服侍六哥哥。”
六嫂脸色顿时就不好了,愤恨的剜了我两眼,不再与我搭讪。
我端起酒杯掩住微微翘起的唇角,等着每年必要挑起的话题。
果然,小石榴的大姨奶奶开口了,表情语气都和去年别无二致:“娉娉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将姑爷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啊?”
我心中暗骂,你们家小石榴的婚事不也八字还没一撇吗,为何年年都来催我。
我笑嘻嘻看向大姨奶奶身旁坐着的小外孙,这小子人还没长开,已能看出是个打架生事的好苗苗:“小哥近日学业可好?”
听小石榴说大姨奶奶家的外孙乃是学塾一霸,前几日刚刚把先生的胡子燎了。
小家伙老老实实回道:“板子打肿了手,罚抄还差三百遍没写完呢。”
大姨奶奶脸上果然挂不住了,呵呵的东拉西扯两句,揭过了话题。
有两个好心肠的嫂子出来打圆场:“我们娉娉这样的,着什么急,且慢慢相看着,最不济也得是个官窑出身的,才能与我们娉娉登对。”
我做害羞状红了脸地下了头……
一场酒吃下来,感觉身体被掏空,酒散后我拽着半醉的小石榴,去院子后面晒月亮。
园子里的海棠树下,几个小瓶子围着个老瓶子,正津津有味听故事。
我和小石榴和凑过去听了起来。
这是个老掉牙的故事,年年都听,可我年年都仍喜欢听。
老瓶子躺在竹椅上,抚着颌下三缕髭须慢吞吞讲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瓶子精怪里,也是出了一位神仙的。
小瓶子们睁着滴溜圆的小眼睛,好奇的不得了。
老瓶子对月唏嘘,仿佛他当年真的亲眼见过那位脱胎换骨飞升天界,给瓶子精怪们带来无限荣光与希望的仙子。
“那位飞升的神仙,不但生得美貌,性情洒脱和气,不拘小节,极是好相与的,她善丹青,爱墨染,与司长凡间瓷器一脉的楚遥仙官极是要好,帮他描摹画样,调染色泽,曾扯下一块雨后天空入画,天青一色便是由此而来。凡间一位颇有诗文书画造诣的君王曾赋诗云,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倒是颇有几分灵气与悟性。总而言之因了这位仙子,人间瓷器才有这诸般飘逸之色。”
我听得心驰神往,这些年在星沉仙官的关照下,我修行大有精进,不知何时能像这爷爷所说的瓶子一半出息,有朝一日飞升仙界,过一过当神仙的瘾。
“那后来呢?”
一个小瓶子奶声奶气问道。
老瓶子一脸得意道:“后来她与九重天上的太子有了婚约,真是给我们瓶子一族长脸啊,那太子宠妻似狂,凡是她喜欢的,上天入地都要给她寻到……”
“那后来呢?”
小瓶子又奶声奶气的问。
老瓶子惆怅的摇了摇头:“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小瓶子们纷纷不干了,七嘴八舌道:“我们好不容易飞升出一个神仙,为何说没就没了,爷爷莫要诓骗我们。”
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我每每听到此处,心中总一片怅然。
老瓶子亦怅然道:“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
小瓶子抽抽搭搭的问:“不输,不输怎的还会灰飞烟灭?”
老瓶气得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书是怎么读的,给我回去罚抄一百遇人不淑。”
树下的小瓶子们一哄而散,几瓣海棠飘落肩头,小石榴已趴在草地上呼呼的睡过去了,我将她扛回住处,正走得喘气,抬头看见蜿蜒游廊深处,影影琉璃灯下站着一名身长玉立的男子,阶前一席婵娟清辉缈缈,将那男子衬托的有些形单影只,落落寂寥。
待我再走近了些,却见那男子正是星沉仙官。
我登时满心欢喜,远远喊他:“仙官,你在这里傻站着做甚。”
仙官闻言忽转头看向我,漆黑的眸子似被月光忽然点亮,他迈步走向我,弯腰从我肩上拎起酣睡的小石榴,随口说道:“回来了……”
我嗯了声,同他一起把小石榴安置好了,又同他一起沿着游廊往回走。
忽然风起,吹得廊下的琉璃灯轻轻摇摆,我与仙官的影子也随着摇曳不定,交织在了一起。我心里还记挂着刚刚听到的故事,便问星沉仙官:“我听这园子里年长的瓶子说,从前我们瓶子里有个飞升成了仙子的,这故事可是真的?”
仙官愣了愣,长睫低低垂了下来,冷玉般皎洁的侧颜似有一丝隐忍的痛楚,然而那痛楚转瞬即逝,好似青枫浦上被风吹散的几缕流霜。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本生就一张桀骜冷淡的面孔,平日里更似一座行走的冰川,我窃以为他心肠亦是冰做的,如何会有一丝柔软或是凄楚?
定是我眼花了。
他沉默良久,头上一盏盏琉璃灯渐渐凝在身后,就在我以为他哑巴了时,他突然淡淡说:“是真的……”
我登时来了精神,抓着他衣摆急切的问:“那你可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