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冷着脸,眉眼间带着一丝杀伐之气:你的意思是我这条命比不上周祥的命?本老爷该死还是本老爷命贱?不是的,老爷,那人说了,只是问老爷一件事,绝不伤老爷一丝一毫。周贤慌忙额头着地,一个接一个磕着,船仓里一声接一声咚咚地闷响,惊的一旁的丫鬟随从纷纷垂下头不敢看一眼。那你看本老爷脖子上的是什么?周志抬手扯了扯衣领,露出那一道细细的伤痕。周贤抬眼看了看那道伤口,面如土色,少顷,他微微闭了闭眼,从袖间掏出一把短刀,照着自己的手掌便是一刀,四根手指整整齐齐滚落一旁,干净利落。胆小的一丫鬟惊叫出了声,随即倒地晕了过去。周志面无表情,大手一挥,灰色短袄随从像是得了赦免令似的,忙不迭地拖着那倒地的丫鬟迅速退了出去。周贤满头虚汗,浑身哆嗦的厉害,脊椎骨好似抽离了一般瘫坐在地。周志毫不在意,端起桌上的热茶,慢悠悠地品了起来,良久才开了尊口,道:回府将少爷小姐全部护送回乡下,你若再敢走漏一丝半点风声,我便连你一家的人头都收了,行了,滚下去吧!晦气。周贤得令身形摇晃着退了下去。而此时的方季也并未走太远,他趴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缰绳,任白马随意驰骋。方季本打算让那周志把所有他想要知道的秘闻都说出来,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的内力突然不受他的控制,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随时要爆体而出。方季登时心下一沉,他强行压着那乱窜的内力逃离了游船,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见,方季思之良久,恐是那烈焰珠所致,现在自身的内力较之从前猛然增加了一倍,身体一时半会无法融合这股来势汹汹的内力,也不知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这到底是福是祸,还真是说不准了。大约是方季浑身过烫,白马被灼的难受,竟然驼着方季来到一寒潭边,一撅蹄子,将方季生生抖下马背,坠入寒潭中。平静的寒潭被砸出一朵巨大的水花,这初春的天气本就天寒地冻,这猛然扎进了寒潭,方季只觉自身处在冰火两重天的境界。方季掏出匕首扎在潭壁上,手死死握着不让自己沉下去,体内那乱窜的内力令他难受不已,体表的寒冷令他浑身哆嗦,又一宿没睡,方季心道,自己莫不是要死在这了。不知是否是这寒潭的功效,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方季明显感到体内的内力渐渐平息了下来。方季实在是疲惫不堪,他足下蹬着长满青苔的寒潭壁,拔出匕首,跃到地面,也顾不得浑身湿漉漉,就地躺下,双目无神,思想放空地抬眼望着苍穹,艳阳满天,倒是个不错的天气,就是太刺目,方季苦笑着,嘴里喃喃道:阿堇,我好累随即再也没能支撑住,沉沉睡去。方季在一阵冰凉刺骨的刺激下清醒了过来,白马守在他身边,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他的脸,湿湿的,暖暖的。原来自己还活着。方季望了望那轮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原来自己睡了差不多一个白天,原本湿漉漉的衣衫早已被晒干。方季撩起袍子抖了抖,定了定神,笑倒:这倒省事了。随即站了起来,跃上马背,绝尘而去。方季原本打算快马加鞭赶回宁城,不曾想自己中途睡着了耽误了大事,想在天黑之前赶到清凉寺绝计不可能了,即便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途经一个叫如石寨的地方,方季猛然想起了什么,既然路过,不如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抵达如石寨,寨子里灯火通明,喜庆热闹,一群男女老少正围着一长条桌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方季有些迟疑,这种场合自己一向都是避开的,方季将迈进寨门口的脚堪堪收回,独自一人徘徊在寨子外边吹凉风。门外何人?一老者的声音传出来。方季一听便知道是在召唤自己,既然被看见了,也不好闪躲了,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寨子里正热闹的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好奇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看。方季向着众人行了一礼,正头疼着应该如何开口,一位提着酒坛子的老头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方季一眼便瞧出他是谁了。许叔叔!方季激动地向前,拉住那老头的枯瘦的手,朝他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老头带着笑意,朝方季点头示意,嘴里却道:你是何人?方季看了看老头,一脸沧桑,身形枯瘦,鬓发斑白,这与他记忆中的许昌旭有着很大的区别,小时候许昌旭时常拉着他的小手到各个铺子走走看看,知道自己不爱学习,总是摸摸自己的脑袋,也不恼,一遍又一遍地教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温润似水的眼,像一盏明灯,令他晦暗无趣的人生有了些许明亮的光彩。只是不过六七年的光景,这个人竟然衰老成如此模样,怎叫人不唏嘘。许昌旭与方启民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只是好景不长,方启民去世后,方如梦便找了个由头将他解雇了,因方季记忆的缺失,此后六七年的光景,方季便再也没见过他。许叔叔,阿季来看你了。方季喉头一梗,心里泛着酸。许昌旭大约喝的有些迷糊,可一听这话,神志清醒了不少,他努力睁开他那双有些迷蒙的眼,仔细盯着方季良久,声音有些颤:季儿不等方季回应,便拉着他的手,朝内院走去,外头随即又响起了众人欢闹的声音。刚刚踏进小院那一刻,方季心下更酸涩了,萧瑟凄凉的小院,腐朽的木门,连门槛都缺了一块,两扇歪歪斜斜的窗户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方季难以置信地问道:许叔,这是你的院子?许昌旭背靠着木门,隐在阴影中,却依稀可见一双带笑的眉眼,他悠悠道:黄土及颈了,什么居所都一样,最后不过是一方棺材裹身。方季闻言心中有说不清的凄凉感,却又迷惑不解,许叔在方家当了二十年的大管家,多少是有些积蓄的,为何?不等方季发问,许昌旭便娓娓道来:以前太忙,未曾好好瞧过一眼你婶,等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方才幡然悔悟,纵然带她寻遍大江南北的神医,也未能救回她的命,这辈子怕是弥补不了了,但愿下辈子我还能遇着她,也不知她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是否还能认得我言罢,许昌旭狠狠灌了几口酒,不知是呛的,还是心伤的,眼角挂着一滴泪,却始终未落下来。这番话深深刺痛着方季的心,他透过许昌旭的孤寂落寞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模样,他别过脸,不敢再看,眼角泛酸,双眸渐渐泛起了一层雾气。许昌旭放下酒坛子,望向暗沉的天幕,道:季儿,你来此处可有什么事?方季闻言收起了迷乱的思绪,道:我想请许叔回方家继续任大管家之职,我想许叔帮我夺回方家当家人的身份。许昌旭苦笑道:我已离开方家多年,现如今方家任职的皆是你母亲的人,即便我有心回去帮你,怕也是有心无力,手下的人不会听我的。这些方季自然是知道的,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艰难他也要坚持。许叔不必担心,你只要帮我寻回以前的那些管事的,我自然有办法将我母亲的人一个一个剔除掉。许昌旭揉了揉额角,努力回想着那些曾经一心一意为了方家的老人们,理了理思路,道:方家各大管事的可还听你调遣?实权可都在你母亲手中牢牢掌控,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方府当家人私印在我手中,不过财产钥匙以及公章皆在我母亲手里,方家各大管事的自然是听我母亲的,承认这当家人私印的也不过是几个老掌柜的,我想一个一个击破。若实在不行,便让方家三位长老出面,直接让我母亲让出当家人的位置。许昌旭思忖良久,道:你也知道你外祖父的身份,倘若让那三个老东西出面,怕只会落井下石,并不会真心助你,他们对方家财产虎视眈眈,岂会让你一个毛头孩子接管方家产业,纵然你成了当家人,只要你母亲还在,手底下的人可都是她的,你恐怕也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没有实权。这些年我偶有查过方家的账,发现方家历年来都未曾有收入,即便是生意很好的铺子,问账房,都讳莫如深,不肯告知实情,我怀疑我母亲将其挪用了,但我怎么也查不到那些钱财到底去了何处。许昌旭不语,虽说他对这个初出茅庐的方季不是很看好,但他有这个意愿去接管方家,方启民九泉下也应当欣慰了,只是,这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又岂是他母亲的对手。方季见许昌旭犹豫不言,低垂着眼,神色黯淡道:若许叔不愿不不不,许叔自然是愿意的,你有这个心,你外祖父九泉下也该笑了,只是这条路艰辛,你真的愿意走下去吗?许昌旭叹了一口气。方季当然不愿意,但他又能如何,身不由已罢了。一阵冷风袭来,小院中飘进来几片枯叶,外边蓦然响起了缕缕古琴声,似山泉清脆委婉,尾音一转,又似情人般温柔耳语。方季心头一热,又想起了那除夕之夜,莫堇抚着琴,自己舞着剑,落花纷纷,温情脉脉。方季心下更加坚定许叔,这是孟家酒庄的单子,我在那里订了一车好酒,明日便会送到寨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方季将单子递给许昌旭,又道:我定不会令许叔失望的。许昌旭接过单子,看着方季坚定果决的双眼,拍了拍方季的肩,笑道:季儿长大了,放心,叔帮你。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第59章 针锋相对眨眼已是正月初五,即便方季马不停蹄地赶往清凉寺,却依旧花了三四天的功夫。从清凉寺出来一无所获,方季有些沮丧。寺中除了几个诵经念佛的尼姑之外,再无任何多余之人,方季不由暗恼,甚至怀疑这老匹夫周志是否在戏耍自己,心中愤懑不已。既然寺中连一个方家的仆人都不曾见到,想必方如梦定然是回到了方府,方季只好悻悻离开清凉寺赶回方府,路上一刻也不敢多耽搁。刚到方府大门口,朱红色大门竟然是敞开的,门口仆人分成两排站立,管家刘卫挤满了一脸笑迎了上来,方季刚进大门口,所有仆人整齐划一问候了一嗓子:少爷好!声音振聋发聩,方季像见了鬼似的,足下生风,朝内院逃去,落下管家在后边大喊:少爷,少爷前院铺满了烟火爆竹的碎屑,满院子红彤彤的灯笼,长廊两边青色的挡风帘皆换成了大红色,廊柱上,门框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对联。这喜庆的确实有点不太正常了,自从方启民去世后,方府就跟鬼宅似的,长年没个人气,凉风穿堂过,野草爬满墙的即视感。方季皱了皱眉,浑身不太自在,这满世界的大红色,不知者大概以为是方府少爷娶媳妇了,所以才如此喜气洋洋。方季心里装着事,也无暇顾及太多,只想着快点解决这些烦心事,早点回去莫堇共度佳节,那里才是他的家!时间真的不多了,方季心急如焚。方季见管家仆人皆被自己甩在身后,便翻身一跃,飞上了屋顶,寻着房顶一路向前飞去。这倒也真是稀奇,堂堂方府少爷回到自己家,却还得学江洋大盗飞檐走壁。方府虽大,但对于从小在这宅子里长大的方季来说,倒是轻车熟路,很快他就找到了方如梦的卧室,他凝神静气听了一耳朵,屋内安静,应是无人,轻声落于地面,闪进了房内。房内漆黑一片,因方如梦长年未回府居住,即便每天都清扫,依旧有些淡淡地霉味,即便点了熏香,也终归是没有人气。方季熟练地将房内翻了个遍,毫无收获,这倒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他的母亲是个多疑的女人,那么重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地放在房内的。如果想找到那些东西,只能找到她的人,说到底那也是自己的母亲,难不成要让自己像对待周志那般对待她?方季有些心烦气躁,屋外冷风呼啸而过,拍打着窗棂,阵阵呜咽声破空而入,方季掌风一动,狠狠地将一扇窗户打飞了出去。忽然房内有个人走了出来,轻轻掌了灯。透过昏黄的灯光,方季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那是他的母亲方如梦。以他的内功不可能感受不到房内有人的气息,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母亲也会闭气功。为了逮住自己,倒也是煞费苦心了,不过以他目前的功力,想逮住自己简直就是痴人做梦。娘受累了,大晚上的闭气拉灯等孩儿自投罗网。方季冷哼一声,语气净是嘲讽。隔着一张圆桌,一张矮几,方如梦直直盯着方季的脸,嗓音淡淡道:季儿离府不到一载,性子倒是野了,对母亲说话也这般不客气起来,你与那孽畜相处便学了这些?最后一句话狠狠戳在方季心窝里,倘若说方如梦以前在他心里是个陌生人,此时此刻更崩塌的厉害,却连个陌生人也不如了,倒像个张牙舞爪的鬼魅。从前自己的心智像是蒙了一层灰,分不清好歹,也毫无长进,如今这一切变故陡然急转直下,迫使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初心。这得多谢母亲大人的教诲,一路上手段迭出,令孩儿大开眼界。方季漫不经心地说着,眼角余光打量着房内陈设,企图看出些蛛丝马迹,却没能看出一丝半点不正常之处,看来东西定然是在她身上无疑了。方如梦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半掩着唇咳嗽了几声,露出半张晦暗不明的脸。半晌,笑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回来?以他母亲的城府,岂会不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很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门口早早候着的仆人就是最好的见证。那,许叔叔会不会有危险?!方季眉头紧绷,神色凝重,道:你派人跟踪我?那倒不完全是,娘还是记挂着你的。方如梦坐直了身,将灯芯挑了挑,屋内亮堂了不少,又道:母亲替你寻了一门亲事,赶明儿你随娘一道去看看,那姑娘的父亲是巡抚裴凌不等方如梦说完,便被方季生生打断:你知道我不愿,何处自寻无趣!方如梦将银挑子扔在一旁,依旧神色淡淡,道:娘知道你好男风,娘也并不反对你将来收几名男宠,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那裴家姑娘也是名门闺秀,定然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