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诸族人识相地纷纷离开,将最后的时间留给这对父子。父子二人彼此对视着,蒙擎的眼中闪过几丝愧疚。作为蒙氏一族的家司马,他自认无愧于族人,但唯独愧对自己的儿子,因为很多时候他都挤不出时间来陪伴、来教导自己的儿子。直到此刻命将不久,他终于才有时间与爱子单独相处。“阿虎,你过来。”蒙擎招招手,让蒙虎走到身边,见他双目发红,正色说道:“为父你也看到了,命将不久,日后,就要拜托你照顾你母亲我对不住你们mǔ_zǐ 俩。”说着,他眼眶亦微微泛红。蒙虎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只见他摇摇头,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说道:“爹,您今日实在是太勇武了孩儿会将您的勇武告诉母亲,告诉她,孩儿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真的吗”蒙擎惊讶地问道。蒙虎使劲地点点头,双手比划着说道:“爹,今日,所有人都看到了您勇武的身姿,您是孩儿的骄傲,日后,孩儿也要像父亲您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哈哈哈哈”蒙擎心中宽慰,哈哈大笑,旋即,他目视着蒙虎,轻声说道:“阿虎,让为父抱抱你”好似预感到了什么,蒙虎强忍着眼泪,伏在父亲身边,使后者能伸手搂住他。此时,就听父亲断断续续的叮嘱道:“你勇猛有余,智略不足,日后这方面要多向阿仲、阿遂请教”“是”“还有,照顾好你的母亲”“是”渐渐地,父亲的叮嘱声越来越弱,最终,消失不见。此时,蒙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伏在父亲胸膛上嚎嚎大哭。而与此同时,蒙仲已在几名族人的指引下,来到了滕虎被关押的地方。那是一个木头打造的牢笼,滕国的君主滕虎,此时就倚着牢笼躺在牢内,在听到有人靠近时的脚步声时,转头瞧了过来。“你是来看押我的兵卒么”瞧见蒙仲这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滕虎好奇问道。听闻此言,蒙仲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人。”说话时,他仔细打量着滕虎,只见滕虎面色发白,几无血色,想来也是因为流血过多导致。“喔”滕虎脸上闪过几丝惊讶,在摸了摸简单包扎过的后脑勺后,虚弱地笑道:“为我包扎的士卒曾说过,会有人来取我的性命,我此前还以为是你们宋国的君主戴偃,却不想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说罢,他上下打量了蒙仲几眼,调侃道:“景敾老儿允许你来杀我么我还以为他会用我向宋王邀功唔,你知道我说的景敾是何人么”“军司马景敾,我知道。”蒙仲平静地说道:“那位军司马已默许由我来处置你因为惠盎是我的义兄。”“惠盎”滕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旋即看着蒙仲淡淡说道:“宋王偃身边的重臣,原来如此,看来你并非寻常人。”说罢,虚弱的他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躺下,随意地说道:“还不动手么”蒙仲默默地看着滕虎,最后索性隔着牢笼在滕虎面前坐了下来。见此,滕虎心中闪过几丝惊奇,在上下打量了几眼蒙仲后,忽然问道:“你有什么亲人,是死在我手中么或者死在我滕国的兵卒手中。”“是我的亲兄长蒙伯,被你亲手所杀。”蒙仲平静地回答道:“那是在两年前,我的兄长服役参军,跟随王师前来攻打滕国,那时,我的兄长才十五岁,即将定下一门婚事,对方是华氏一族一名叫做「妤」的女子,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据说是一位很温柔、很美丽的女子”“华妤”滕虎念叨了一声,点点头说道:“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婉约贤惠的女子的名字。”说到这里,他目视着蒙仲,好奇问道:“为何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想知道死在你手中的,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么”蒙仲反问道。“”滕虎深深看了一眼蒙仲,旋即摇摇头说道:“毫无意义对于你来说,那是一位好兄长,但对我来说,那就是进犯我滕国的敌人,我不会因为杀了他而感到有丝毫的罪恶。为了保护我的子民,我会杀死所有进犯我国的敌人,哪怕是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但你还是失败了。”蒙仲平静地说道。滕虎闻言面色一滞,仰头看着即将暗淡的天空,喃喃说道:“是啊,我失败了”说罢,他转头看向蒙仲,正色说道:“但即便如此,我滕国依然不会屈服。我也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做滕耆,一个叫做滕昊,我曾对他们言,若我战死,他们便是滕国君主,我滕国,永远不会向宋王屈服”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便自嘲地摇了摇头:“嘁,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就在这时,营地里响起一声哭嚎,那是蒙虎的声音。听到这一声哭声,蒙仲黯然地垂下了头。见此,滕虎好奇问道:“又有你熟悉的人死去了么”“是我蒙氏的家司马蒙擎,是我的族叔,也是擒住你的人。”蒙仲回答道。“原来是他。”滕虎闻言愣了愣,旋即称赞道:“那可真是一位猛士啊,了不起的家伙”说着,他再次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姿势,旋即用越发虚弱的语气提醒蒙仲道:“还不动手么再不动手,你就要错过杀死你杀兄仇人的机会了”蒙仲目视着滕虎,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利剑,但最终,他还是将抽出的剑又放了回去。看到这一幕,滕虎眼中露出几许异色。“愚蠢。”他仰望着夜空,喃喃说道:“像你这样的人,本不应该踏足这样无义的战争然而,被牵连的又何尝只有你与你的兄长呢这该死的世道”渐渐地,他的眼眸失去了生气。宋王偃三十二年九月初八,滕国君主滕虎战死。蒙氏一族家司马蒙擎,战死。第060章 战后一次日上午,军司马景敾派来了一队士卒,带走了滕虎的尸体。蒙仲远远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昨晚,动手了么”这声音蒙仲太熟悉了,但熟悉中又隐隐有些陌生曾经的蒙虎,向来嬉皮笑脸,很少会使用这种凝重的语气。显然,是因为父亲的死亡,让蒙虎这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亦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没有。”蒙仲如实说道:“他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死的。”“为什么”蒙虎皱眉看了一眼蒙仲,带着几分不悦说道:“为什么不下手”转头看了一眼蒙虎,蒙仲目视着远去的车队,轻声说道:“是啊,蒙擎叔好不容易擒住了杀害我兄长的仇人,我却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伤势过重而死阿虎,你会生气么”“看你有什么样的理由。”蒙虎皱着眉头说道:“如果是因为软弱,因为不忍心下手,阿仲,我会揍你的,会狠狠地揍你。”蒙仲闻言看了一眼蒙虎,从蒙虎严肃而认真的眼眸中,他意识到蒙虎并不是在说笑。长长吐了口气,他感慨道:“软弱吗你可是亲眼看着我初阵就杀死了至少四名滕国的士卒”蒙虎愣了愣,歪着脑袋想了想,旋即语气稍稍缓了下来:“那是因为什么”“是我觉得没有资格吧。”蒙仲摇着头感慨道。“没有资格”蒙虎不能理解。见此,蒙仲便解释道:“昨晚,我与滕虎有一小段的对话,通过对话我能感觉出,那是一位值得被尊敬的敌国君主他是为了保护其国人,而我们则是为了宋国,为了完成王命,无论是他在战场上杀死我们,还是我们在战场上杀死他,都不是一件单纯用善恶对错可以定义的事只是因为义兄惠盎的关系,蒙擎叔将手刃此人的机会交给了我,而军司马亦默许我杀死滕虎,这算什么呢我根本没有对滕虎造成一丝一毫的创造,并且,那种人物,也不应该死在我这种无名小辈手里,那是蒙擎叔用命换来的。”蒙虎闻言死死地看着蒙仲的眼睛,见后者的眼睛真诚而坚定,毫无闪躲心虚之意,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几许笑容,宽慰道:“不要那么说,如果不是你那井阑车的建议,滕虎也不会被逼到冒着危险出城的地步只是这样你不会感到遗憾么错失了报仇的机会”蒙仲闻言长长吐了口气,摇摇头说道:“看到滕虎落到那样下场,我心中就已没有遗憾了。兄长的仇恨,蒙擎叔也已经帮我报了应该说,蒙擎叔是帮我兄长,还有帮那些被滕虎所杀的人报了,至于我,本来就是局外人,夫子曾言”“停停停。”蒙虎赶忙阻止了蒙仲:“你那些道家的话我可不想听,听得人头昏脑涨。”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蒙仲,笑着说道:“我很高兴你不是因为临时的软弱而放过了滕虎,任其因为伤势而死。不用在意我父亲,我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是不屑于对一个即将死亡的人下手的。”说罢,他亦长长吐了口气,问道:“也就是说,我们与滕虎的恩怨了结了”“唔,但我们与滕国的恩怨,却并未了结。”蒙仲颇有些沉重地说道。听闻此言,蒙虎轻哼道:“也快了吧滕虎死了,滕人再无任何仰仗,相信只需再一波攻势,就能攻陷滕城。”“未见得。”蒙仲摇了摇头说道:“昨晚滕虎曾言,他还有两个弟弟,若他战死,则他那两个弟弟将会继承国君之位,继续领导滕人对抗我军”蒙虎听得很是不可思议。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阿仲,阿虎。”蒙仲、蒙虎二人转头看去,便瞧见蒙珉拉着蒙横的手臂朝着这边走来后者似乎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族兄。”蒙仲与蒙虎抱拳行了一礼。蒙珉笑着点点头,随即对有些不情愿的蒙横说道:“喂,阿横。”只见蒙横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蒙珉,旋即看着蒙仲、蒙虎二人,在欲言又止了一番后,称赞道:“我看到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了,阿仲,你做得很好,阿虎,你也不差”“还有呢”蒙珉在旁催促道。听闻此言,蒙横眼中闪过几丝懊恼,但最终还是向蒙仲、蒙虎二人道了歉:“阿仲、阿虎,很抱歉,我那日将你们丢下我当时以为你们只是软弱,但总之,是我小看你们了,你们有能力自己迈过那一道门槛,抱歉。”蒙仲与蒙虎当然不会在意,因为他们也明白,族兄蒙横当时的愤怒,只是因为“怒其不争”,从本质来说,他也希望蒙仲、蒙虎能借杀死那四名滕人而迈过“杀人”的心灵上的那一关。而如今误会解除,彼此之间自然没有什么芥蒂。四人边走边聊,聊了许多,他们开始聊到了蒙仲,毕竟曾在昨日的战场上杀死了至少四名滕国的兵卒,因此蒙横与蒙珉也很担心蒙仲此刻的心情。说实话,由于有蒙擎、滕虎相继死亡的这件事,蒙仲还真没去细想当时被他杀死的那几名滕国兵卒除了第一个被他杀死的滕兵,后续的他甚至都不记得,因为当时他的脑袋空白一片,只是机械般地遵照蒙鹜给予的指示,哪里还记得那么许多。听蒙仲这么一说,蒙珉与蒙横纷纷说道:“忘了好,忘了好,根本不用去记,记住了那些人的面貌,反而是给自己找罪受喝点酒,睡一觉,过几日将它彻底淡忘。”这是蒙横、蒙珉作为“前辈”的建议,蒙仲虚心接受。聊着聊着,四人又聊到了“前家司马蒙擎”,也就是蒙虎的父亲,他二人尽力地宽慰蒙虎,但蒙虎却笑着说道:“两位族兄无需安慰我,我爹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纵使死了,他也是轰轰烈烈的死去,昨日战场上所有的宋兵与滕兵,都会牢记我爹的名字那是单独讨杀了滕虎的男人”看着蒙虎为此自豪的模样,蒙横、蒙珉二人面面相觑。九月十一日,军司马景敾再次攻打滕城。此时,滕虎的弟弟滕耆已被滕人从齐国境内召回滕耆原本欲前往齐国求援,没想到刚刚过了齐国的边界,便收到了兄长滕虎战死的噩耗,忍着心中的悲痛,急忙返回滕城。“为何不派兵救援”在滕耆返回滕城,了解了他兄长滕虎的死因后,素来温文尔雅的他,愤怒地揪住了大司马毕战的衣襟,恶狠狠地质问他。毕战羞愧地抬不起头来,但此时,滕耆的弟弟滕昊却解释道:“亚兄,这是兄长的命令兄长在离城前叮嘱过,命我等死守城池,若他不幸被宋军围困,他会自己想办法脱身,让我们切忌派兵救援,以免被宋军有机可乘,导致滕城失守”“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滕耆缓缓松开手,悲伤的说不出话来。在旁,墨家钜子丘量亦叹着气,代毕战解释道:“当时局势艰难,毕司马在城郭内阻挡宋军,城内并无多余的兵力救援滕侯。”滕耆这才不做声了。片刻后,滕昊小声说道:“亚兄,兄长生前有命,若他不幸战死,你即是我滕国的君主。”听闻此言,滕耆深吸一口气,环视周遭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