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当初,被誉为「辩遍天下无敌手」的惠子,在跟他庄周辩论时,可没有赢过哪怕一回。只不过,庄周自持身份,拉不下脸来,打破持续近二十年闭口不言斋戒,跟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子争论罢了。今日姑且算他认栽好了,毕竟蒙仲这小子确实出类拔萃,才思敏捷,辩才非常了得,让庄周不禁联想到了他最亲密的挚友惠施。然而遗憾的是,这个叫做蒙仲的小子像惠施一样,功利心非常强,这样的心态,是不适合作为道家弟子的,哪怕他再聪明伶俐一个满心只有功利的人,如何能做到「清静无为」,如何能感悟到天地间那些至大的道理呢但是,留在身边作为类似记名弟子那样的半徒,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蒙仲这小子也算是读过不少书,兼之才思敏捷,尤其是胆气不小,胆敢冲撞于他庄周虽然今日蒙仲顶撞了他,但在解释通顺之后,其实庄周还是感到蛮高兴的,毕竟自从惠子死后,就再也没有能与他辩论的对手了。要不然,我自己培养一个庄周忽然心中一动。培养什么呢当然是培养一个有能力跟他抬扛的对手咯。在这方面,至少身边的老人庄伯是不行的庄子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庄伯,回想起后者方才几次被蒙仲说得哑口无言,他暗自摇了摇头。想到这里,庄周忽然失去了出游的兴趣,在深深看着蒙仲点了点头后,拄着拐杖迈步返回了正屋。见此,庄伯紧跟其后。目送着庄子与庄伯离去之后,院内忽然响起一片欢呼声,旋即,似向缭、华虎、穆武、乐进、蒙遂几人,除了诸子中年级最大的武婴尚在屋内睡午觉以外,其余子弟皆一脸激动地围在蒙仲身边,七嘴八舌地说话。也难怪诸子感到激动,要知道近二十年来,从未有人胆敢这般冲撞庄子而不被驱逐。蒙仲笑着回应着这些同伴,如实告诉他们其实他从始至终都满心忐忑的事实。而期间,向缭羞愧地对蒙仲道歉道:“当日你蒙氏长老说你定然能成为庄子的弟子,那时我不信,还出言讥讽,今日一见,蒙氏长老果然所言不虚。”听了他这话,华虎、穆武二人亦纷纷向蒙仲道歉。对于向缭、华虎、穆武三人,蒙仲倒没有什么恶感,毕竟归根到底是因为长老蒙荐为他造势有点过了而已,事实上这三人都是很好相与的善良之辈这也是废话,若非良善之辈,又怎么会被允许留在庄子居内呢见此,蒙仲便表示,若没有向缭、华虎、穆武三人替他放哨,没有乐进、乐续为他找来诸多圣贤的竹简,仅他一人,又如何能打动庄子呢听了这话,众人都感到颇为受用。而与此同时,庄周已回到了自己正屋的正堂,盘坐在一张矮桌后。估摸大概十几息后,他伸手从矮桌上拿过一块竹牌,用笔在竹牌上写下几个字,悬示于庄伯面前,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彼子何人见此,庄伯便解释道:“彼子叫做蒙仲,是景亳子姓蒙氏的族子,具体我亦不知,但此前其家族的长老蒙荐送他到居内时,曾夸言此子定能成为夫子您的弟子。当时我亦不信,但今日所见”他偷偷看了一眼庄子的面色,见庄子眼眸澄清、毫无愠怒,这才又继续说道:“观今日之事,此子确有几分聪姿。”庄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在另外一块竹牌上写下几个字:唤来。庄伯闻言一惊,旋即又是一喜,恭敬地说道:“我立刻就去。”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屋子,走到院内正好瞧见蒙仲仍被诸子围在当中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遂喊道:“蒙仲,夫子召唤。”一听这话,除了蒙仲仅仅只有几分意外,其余诸子皆面露羡慕之色。期间乐进压低声音说道:“经过今日这件事,夫子想必对你形象深刻,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收你为弟子,恭喜。”他的话中,带着浓浓的羡慕。“话不可说满。”蒙仲赶紧打断了乐进的话,以防止被屋内的庄子听到,旋即压低声音宽慰道:“若夫子果真破例收我为弟子,收一人跟收几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诸子闻言一愣,旋即立刻明白过来,不由地纷纷露出狂喜之色。不得不说,哪怕是在庄子居内仅仅只住了一年的华虎、穆武二人,其实也早已对此失去了希望,认为自己不足以打动庄子,成为庄子的弟子,没想到时来运转,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的转机。当即,院内诸子顾不得羡慕,纷纷提醒蒙仲一定要想办法打动庄子,使庄子破例收徒。只可惜庄伯那边催得紧,一干小伙伴只来得及说几句话,便只能放由蒙仲单独面见庄子。“须知过犹不及啊,千万别再顶撞夫子了”一干小伙伴在心中暗暗祈祷道。在诸子的暗自祈祷中,蒙仲跟在庄伯身后,走入了庄子居住的正屋,再次瞧见了坐在矮桌后的庄子。虽然蒙仲先前顶撞了庄子,但因为他有理有据,言辞婉转,且话中不乏有说中庄子心坎的赞美之词比如那句「圣人不教则众生被惑所扰」,因此庄子倒也并不太在意蒙仲先前的顶撞。是故,当看到蒙仲走进来后,他抬手招了招,又指指矮桌右侧,示意蒙仲坐到西侧的位子。蒙仲当然不会违背,走过去正襟危坐。没想到坐下之后,他发现庄子忽然稍稍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解,遂顺着庄子的视线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庄子正看着他的坐姿。正襟危坐也不对蒙仲有些不解,旋即忽然看到了庄子的坐姿,后者是盘腿而坐的。他顿时明白过来,遂像庄子那般改为盘坐。原来,「跪坐」的本质乃是「礼」,表示恭谨虔诚,是「礼数」的象征之一。而庄子推崇的是道家的「道法自然」,主张顺从天道、摒弃「人为」即摒弃人性中那些“伪”的杂质。在庄周看来,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因此不需要去教导什么、规定什么,而是要去掉什么、忘掉什么,忘掉成心、机心、分别心。如此一来,还用得着政治宣传、礼乐教化、仁义劝导这些宣传、教化、劝导,庄子认为都是人性中的「伪」,所以要摒弃它。这也是庄周抨击儒学「虚伪」的一个原因。而让庄子感到无奈的是,在孔子过世百余年后的当今,儒家已成为当世的显学虽然在各国的决策层,目前仍是纵横家与法家的自留地,且并没有国家因为沿用儒家思想而成为强国,但在世俗间,儒家所奉行的礼,早已经深入人心。当然,这样的结果也并非都是儒家的功劳,而是周王朝,是周王朝奉行周礼,才使得天下万民逐渐接受了礼这个概念儒家的礼,其实可视为是周礼的延续。不过对于蒙仲而言,跪坐也好、盘坐也罢,差别都不是很大,甚至于,盘坐还要比跪坐更加轻松,更不会像跪坐那般,坐久了之后双腿发麻,连站都站不起来。瞧见蒙仲改变了坐姿,庄子微微点了点头,旋即提笔在一块竹牌上写了几个字,旋即将竹牌推到蒙仲面前。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我不会收你为弟子,你可知道原因s:这是通俗的说法,庄子肯定不会这么写,但如果作者写汝非吾弟子人选云云什么的也没这必要,书友们明白就行,以后类似的场景都这样,不要问作者「庄子写那么多字跟主角辩论累不累」那样的话笑。看到这句话,蒙仲的心情不禁一沉。第013章 入室二原以为被庄子召到屋内,或有机会成为前者的弟子,没想到庄子一开始就把这个机会给打死了,纵使是蒙仲,亦难免会因此感到失望。足足过了十几息,蒙仲才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庄子为何不肯收他为弟子的原因这也是庄子正在反问他,或者说正在考验他的问题。是因为方才顶撞了庄子,被庄子记恨了这个猜测仅仅在蒙仲心底闪过一瞬,就被给他否决了。毕竟庄子乃道家圣贤,心胸豁达,若非蒙仲方才加上了「道家将亡」这四个字,倘若他只是单纯说「庄周不树」,都未必能让庄子停下脚步等他解释。至于记恨那更是无稽之谈,眼下的蒙仲,有什么资格被庄子记恨在排除掉这一条后,其实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于是蒙仲低声回答道:“可能是夫子觉得小子功利心太盛。”听闻此言,庄子微微点了点头。事实上就目前来说,庄周对眼前这个叫蒙仲的小子颇有好感,也颇有兴趣,但蒙仲身上有几点,是他所不喜欢的。其一,蒙仲小小年纪,心机太重。所谓心机,即人垂涎自己本不应该得到的事物而费尽心力去算计的心态,因为受欲望所驱使,往往会造成害人害己的结果。就比如今日这件事,蒙仲为了今日向庄周发难,事先准备了足足三个月,这份心机、这份忍耐,在小辈当中实不常见。因此庄周觉得,假如他今日遂了蒙仲的愿,收他为弟子,就等同于助涨了蒙仲的心机,坐视他走到歧路。既然已决定要教,那么庄周当然会从最根本的心性入手。其二,蒙仲功利心太强。所谓功利心,往严重了说那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轻重程度。就比如蒙仲为了成为他的弟子,不惜算计长辈,这种为达目的而算计他人的行为,是庄子非常厌恶的。不过让庄子稍稍有点意外的是,此子非但聪明,而且有自知之明,竟然能懂得他为何不肯收他为弟子的原因,既然如此,他亦不妨挽救一下。不过在此之前,庄子先要弄清楚一件事,即蒙仲为何执意要成为他的弟子,是为了名为了利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于是,他在另外一块竹牌上写下了这个问题:你想成为我的弟子,是为了名利么蒙仲想了想回答道:“小子希望成为夫子的弟子,并非全然为了名利小子也知道,人一旦出名,是非就会多,到时候有人阿谀、有人攻歼,或有可能终日被流言所困扰。昔日周武王过世后,周公姬旦辅佐幼君之时,纵使是周公这样的厚德之人,亦难免被流言困扰,更何况他人也并非是为了利。地位、财帛,不过与身外之物,地位再高,人仍然只是人,百年后亦不过一捧黄土;财帛虽美,但盈余也不过只能堆于家中”庄子捋着胡须,眼眸中闪过几丝意外。他没想到蒙仲小小年纪,居然还有这样的思想觉悟。那是为何庄子用眼神询问着蒙仲。此时,就见蒙仲举起双手,攥成拳头,目视着庄子说道:“夫子,我有两只手,左手可以持盾,保护我所珍视的亲人;右手可以持剑,将试图侵害我亲人的敌人杀死。但是,我只有两只手,当试图侵害我亲人的敌人太多的时候,我便无法再保护他们我想成为夫子您的弟子,是想借此得到重视,而不会被随随便便牺牲掉昔日宋国与魏国打仗,有一名宋卒失了戟而从敌军手中缴获了一柄戈,战后他回到营中,询问保管兵器的小吏,问「此戈可能抵偿失去的戟」小吏摇头言不能,说既然失去的戟,那就得用戟来抵。宋卒听罢,便手持那柄戈再次回到战场,途中遭遇宋魏两军的战争,他不幸而亡。事后,那名小吏得知此事,对左右说,此人因我而死,我又岂能视若无睹于是他亦手持兵器,参与到宋魏两军的战事,最终不幸战死小子以为,那名小卒与那名小吏,皆乃忠义之士,只可惜尽皆牺牲,论其中原因,是因为他们皆没能得到更高的地位,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静静听完蒙仲的话,庄子为之动容。倘若蒙仲方才的名利之说仅仅只是让他感到几许惊讶,那么,蒙仲那后来那一番话诚实而朴实的话,确实打动了他。为了更好地保护亲人,不希望像小卒子那样在这乱世中被消耗掉,是故想借他庄子的名声得到世俗的重视,纵使庄子在这件事上扮演被利用的角色,他也无法指责蒙仲什么。相反地,他在心底对蒙仲非常赞赏。当然,赞赏归赞赏,对于蒙仲这一番话,他也有不满意的地方,比如说蒙仲直言「杀死试图侵害我亲人的敌人」,毕竟庄子是厌恶并且抵制战争、杀戮的。忽然,庄子心中一动。因为他感觉面前这个小子的心性有点过于成熟了,目光也很长远,已经有点居安思危的意味了。而一般十岁的稚童,尚在心智开蒙阶段,不应当具备如此成熟的心智。莫非其家中曾遭遇变故庄周暗暗想道。当然,这种事不好方面询问,他会事后托庄伯去打探,他此刻想了解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蒙仲居安思危,已早早地在为日后谋划。片刻后,当看到庄子写在竹牌上的字,蒙仲如实地回答道:“因为宋国。”庄子闻言一愣,左手捋着花白的髯须,右手对蒙仲摊了摊手,做了一个「详细说」的示意动作他也想听听看,蒙仲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子,对他宋国又有什么独特的见解。见此,蒙仲在思忖了片刻后说道:“众所周知,宋国乃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