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外,马全恭敬道:“陛下, 太后娘娘刚刚睡下。”
崇庆帝看了一眼宫内, 道:“既如此,朕就不打扰了。”
他转头欲离开,看到马全低垂的眉眼和白透了的鬓发, 忽然道:“马大伴——”
马全不由自主一震, 哎哎了两声, 才道:“奴婢在。”
“你服侍太后这么多年, 实在是辛劳,”崇庆帝道:“朕小的时候,你又有保护鞠育之功,朕没有忘记。宫中的老人愈发凋零了,朕自然要厚待。你家中有无子侄,可过继到你身边,朕恩封他入龙鱼卫,你也算有个香火, 朕也算全始全终。”
马全一时之间很有些发怔, “奴婢没有子侄,也不敢夺他人的儿子……”
“朕赐你宫中乘轿, 你不敢受,”崇庆帝道:“让你过继一个儿子,你也推拒。你一辈子小心敬慎,难道不值得奖赏?你有什么心愿,倒是可以跟朕说说。”
“老奴没什么心愿, ”马全的头越发低了下去:“……惟愿陛下万年,与太后两宫和睦。”
马全走进长乐宫,杜太后冷哼一声:“皇帝走了?”
马全道:“走了。”
“我懒得见他!”杜太后怒道:“以为我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行宫里那个贱人怀孕了,撺掇他要给贱种上玉牒呢!现在知道玉牒不是摆设了?我就是卡着不上,让他一辈子没有来历,无名无分!”
“太后,如今后宫子嗣稀少,”马全道:“到底是皇上的血脉,不管他生母是谁……”
杜太后就像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起来:“玉牒上能不管他的生母是谁吗?!他翻开玉牒,会看不到吗?!”
马全仿佛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似的,由着杜太后对着他撒泼似的怒吼着,他的表情并无波澜,仿佛已经惯常见到似的,然而其实这一幕的溯回,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年前的事情,还近在眼前,不知多少遗憾、多少悔恨,也不知多少恐惧,多少难言!即使埋在心底,终有翻覆的时候,即使是一点余味,也足够让人心潮起伏。
杜太后发泄了之后,神色渐渐平息,良久道:“你去白云观,看看道元大师回来了没有。”
马全道:“上一次去,说道远大师远游去了,归期不定。”
“那就去找!”杜太后道:“我要见他。”
马全佝偻着身体下去了,杜太后仍然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的背影,两道上挑的眉毛过了很久才耷拉下来。
她走进内室,挥退宫人,从床头取出一个楠木盒子,又从盒子里取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
杜太后眼神波动,将之展开,只见那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诗。
“七月轻绡进六宫,素衣惊与至尊同;”杜太后喃喃,似乎陷入了回忆:“……紫薇星辰何处觅,虎兔相逢大梦归。”
“虎兔相逢大梦归……我属兔,”杜太后的神色很快变得暗沉:“属虎的人,就是要跟我过不去!”
崇庆帝回到温泉行宫,却不见楚嫣来迎,道:“你们夫人去哪儿玩耍了?”
只以为楚嫣又贪玩,跑去了山下的真武庙,谁知白芷几个神色也不太好:“……夫人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卧在床上。”
崇庆帝掀开帘子,就见楚嫣沉沉睡着,极是酣甜的样子,面色也红润,并不像生了病的样子。
崇庆帝不由得笑道:“一定是她怨怪朕多日不曾陪他,使了小性子,装病来骗朕,好叫朕心疼。”
白芨和白芷对视一眼,一咬牙:“陛下,我们夫人是真的昏睡了好几日了,中
间醒来二三次,看似如常,实则目光呆滞,叫也不理,像是听不到婢子们说的话一样。”
崇庆帝神色一肃:“太医看过了吗?”
留守在行宫的太医已经看过了,对此万分无解:“臣医术不精,实在不知道夫人患了什么病,只觉得一切如常,脉稍沉滞,实在不知道何故贪睡。”
崇庆帝一边宣召太医院院使周游,一边道:“是不是这一胎怀的……不稳当?”
这太医擦汗道:“夫人孕象,一切正常……”
崇庆帝扶了扶楚嫣的额头,给她擦去鼻翼上的汗滴,又唤了几声,从轻到重,果然楚嫣毫无反应。
崇庆帝的眉头死死打了个结,“这情形有几日了?”
听到白芷回答七八日,他怒道:“七八日了,不知道派人跟朕说一声?朕不来,你们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白芷急忙请罪道:“陛下恕罪!夫人有一日醒来,似能言语,婢子们要去请陛下,她就摇头,说不要惊动陛下……”
太医周游被羽林卫夹在马上,疾驰入行宫,就见行宫灯火通明,所有人面色惊惶,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