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家嫡女失踪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
赵将军派人掘地三尺,就差把禹州城翻过来也没能找回女儿,赵秋容恍如人间蒸发。
鸾山之上,赵秋容一身艳丽的长裙随风起舞,舞毕,一身白袍的年轻人踏风而来。
她笑着回眸:你来了。
姜槐冷眼看她:赵小姐约我来此作甚?
你偏要喊我赵小姐吗?
枝弦温柔道:柳云瓷不受移魂所控,我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在这方天地,能克制我合欢道的,只有昔日道子。她为棋圣,顺应天地法则,理应有道棋重回她手。我只问你一句,道棋碎了吗?
碎了。
枝弦笑得花枝乱颤:真是活该!
姜槐眉锋微凛,侧目而视:这笔账,你要我现在与你算吗?
枝弦话音一转,满目柔情道:阿星,我想你。多年不见,你初见便伤我,如今还要替她出气吗?
阿星又是谁呢?姜槐漠然开口:这世上已无阿星。
好,那我喊你姜槐。枝弦上前一步,深情款款:我千辛万苦来找你,你竟不肯对我笑一笑吗?
笑?我为何要笑?我已无爹娘,更无师姐!世间之大只一心爱女人,枝弦,你对她无礼,问过我了吗?!
山风乍起,一股骇然威势迎面压来!
枝弦悲切出声,语速极快:阿星!你若要为她讨回公道,我绝不还手!但你忘记在星沉谷时的同门情分了吗?你并非无亲无故,你还有我!
杀气一顿,掌风侧移毫不留情地劈在对面巨石!山石崩碎,随风飘扬散作齑粉,看得人心惊肉跳。
姜槐负手而立,山风鼓荡着长袍,她眉眼无情,一字一句道:枝弦,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我名唤姜槐,槐者,鬼也,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前尘不可追,往事更难寻,你一而再再而三戳我痛处,是想死吗?
你你竟不肯再喊我声师姐吗?
师姐?你又是谁的师姐?哪家师姐会在师妹面前脱光衣服施以移魂大法来教人听话呢?
姜槐沉声劝道:世上已无道子阿星,枝弦,你何必贪慕一个死去的人?
这是忠告吗?
算是吧。
可我不想听。
枝弦目光痴缠地望着她:你口口声声否认自己是阿星,可你当了那么多年的阿星,怎能说不是就不是了?你会炼丹,会观星,会五行八卦会天地道法,你所学的一切都是道子阿星积年累月得来的成果,哪能一句话就能否认?
说完了吗?姜槐不耐烦道:我要赶着回家给阿瓷做饭,说完了就离我远远的吧。
可我本就是为你而来!那女人有什么好?她是道主,我也是道主,你
姜槐身影瞬移,手臂伸出!五指紧紧扼住她咽喉!
枝弦双脚离地脸色涨红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避者生,近者死,这道理师姐怎么还不肯明白?柳云瓷这一辈子都是我的,谁敢碰她一根手指,我必剁了那根手指!你险些害我痛失所爱,怎么,要逼我发疯吗?我又不是没有疯过!她是我的命,不懂的话,我现在教你!
杀气劈开骨头渗入筋脉,鲜血从枝弦唇边涌出,喉骨断折的前一刻,姜槐厌恶地将她甩出去:别再逼我,除非你还想经历一次灭道大劫!
等等等!枝弦挣扎起身,痛苦地往嘴里倒了瓶药剂,哑声道:阿星,回来的不止我一人,他们也来了
他们?姜槐指节捏得脆响,她目色涌动着疯狂,周身阴郁冷寒:来得好。当年没灭干净,再敢露面,我送他们入轮回!
第120章
血腥荡起, 经历过屠杀的星沉谷满目残骸, 她看到了七十二道主死不瞑目的眼睛, 看到了飘在星沉谷上方的沉郁血气姜槐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她没办法醒来。
往事死死捏住了她的心脏,只需稍微用力, 那颗跳动着的脆弱心脏就会彻底崩裂开。
梦境之中, 隔着很近的距离,她看到自己那双毫无感情的眼,那双眼冰冷嗜血滚动着疯狂, 她茫茫然踩着尸山血海走向更远处她要一个答复,她想问一句为什么。
枝弦就是在此时从血泊里爬出来紧紧抱着她:阿星, 阿星!别去, 不要送死!
她听不清师姐在说什么,她只看到一张痛哭的脸和一双哭红的眼睛。
放开我。
她的五指修长惨白,看不见身为人的血色,强硬冷漠地将枝弦的手掰开。
不,不!你不能去, 你不能去送死!
放开!
浑厚的内力荡开, 空气里血气更浓。
忽逢大难,道子阿星失去了执道的清醒,枝弦娇柔的身子重新倒回血泊, 她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泪,字字恳求:不要不要去
阿星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她双眼无神,骇然的气息随着步子迈开, 如巨浪一重压过一重,然而她就这样走出很远很远。
她想要一个答复,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老天要对她如此残忍?
鲜血和仇恨凝成一道绝望的利箭,她的心很疼,她想回到最初天真无邪的岁月。
可怕的梦境,姜槐恍惚再次听到那声夹杂了嘲讽的笑声:你是道子又如何呢?孩子,跪下吧。
她看着站在山巅迎风而立的漂亮女人,天崩地裂的感觉一瞬间压来!
难受地醒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脸上沾满了泪。姜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内室里清雅的熏香驱散飘荡在梦里的血气。
那是她不愿触碰的过去,那是噩梦。
她坐起身歪头看着熟睡的小姑娘,俯身在她侧颈轻嗅。
阿瓷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啊。
姜槐想要扬起唇角,尝试后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她笑不出来。
于是愣在那,不敢闭眼,唯恐噩梦再次死死抓紧她的心。
天眷之人,年轻的道子,剖开那层假象,她就是个可怜虫,心底埋藏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好在窗外的月色很美,温柔皎洁,比月色更美的,是枕边人。
姜槐静静打量着小姑娘的睡颜,虔诚而专注。唯有看着她,才会有忘却过去的勇气。
道子阿星,执道十年,二十六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她不顾劝说强行去问一个答案,又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甚至枝弦也不知道。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很长,借着月色看起来很漂亮,至少阿瓷就不止一次夸过她的手很美。可这双手今后还会做些什么,她不敢教阿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