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贵妃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面上未施粉黛, 罕见地却着了一身盛装, 深宫之中谁不晓得贵妃喜素淡,而今难得穿了明艳裙裳, 举手投足大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云瓷静静打量着她,不说话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威严,她的眼里隐有嘲讽, 温柔被撕碎,眸光深处裹着蓄势待发的凄迷风雪,沉冷而汹涌。
宣陵慢饮茶水润润喉,缓过来后,轻声道: 请坐吧,姜夫人。
姜夫人?
这真是个微妙的称谓。
如今嫁人再称呼柳小姐已然不妥,可宣陵心机深沉,避过了四海棋圣的盛名,避过了作为文坛新秀的槐先生,独独以姜夫人来称呼她。
云瓷微弯唇角,她乐意旁人这样称呼她,她是阿兄的女人,阿兄姓姜,她自然也愿姓姜。
然她不喜此等温暖的称谓从宣陵口里吐出。
因为宣陵不配。
明煊宫侍候在侧的婢女不知何时被咎嬷嬷带出去,云瓷站在那,居高临下地冷眼看她:你是在以阿兄生母的身份提醒我守规守距么?
宣陵指尖微颤:你你竟知道了?
是啊。云瓷轻笑:我与阿兄亲密无间,她的过往,我似乎比你更清楚。
她话里意味深长,宣陵望着她,冷静道:你且近前来。
哦?云瓷慢悠悠上前两步:我实不知,做下那等事你还有什么脸面坐在我面前,阿兄心软,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纯善。你如此,我也如此。
宣陵不予理会,道:再近前来。
待看清她目光所落之地,云瓷轻呵一声,眼里冷色辗转,她敛好衣领,笑:我已经是阿兄的人了,再近前来你想看什么?看我身上的吻痕吗?
宣陵没料到她这般温柔端庄的女子也会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话,她长舒一口气,面色稍缓:你们已成好事,难道不该给本宫敬杯茶?
在她右手边,茶盏早已备好。
云瓷目色微凝,低声斥道:我敬的茶你也敢喝?敬茶?是要谢你当年不杀之恩么!
嗤笑间她挥袖扫落茶盏,碎瓷落满地,闹出的响动却无人敢扰。
宣陵被她噎得面色微沉:我已知悔过。
知悔那些错便能当没发生吗?我阿兄几次三番险些活不下去,谁又来心疼她?你今日未曾宣召她,反来请我
云瓷沉声道:你是不敢吧?你以为凭几根腰带就能认回她?当年之事,若我真细细掰开与你理论,你有何资格提她?又有何资格念她!
你
她顿了顿:本宫原道那孩子脾气已是极差,竟不想堂堂棋圣,新婚女子,比之阿秀脾气更加恶劣。
宣陵后悔请她来了,她疲倦地轻揉眉心,蓦然发现新媳妇问出的每句话都堵得她胸闷气短。
恶劣?你错了。云瓷冷笑:我家阿兄脾气好的不得了,然你不配她温柔相待,她生来为你险死,不得母爱。长大成人又因你陷身火海,你竟无心吗?你的血是冷的吗?她投身在你腹中便是活该欠了你吗?你有什么资格当她母妃?竟还敢教我敬茶?你也配!
我的确不配。宣陵满肚子哑火,她无力道:我只想弥补。
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棋圣,没了迂回心思,直接了当道:今日请你来,除了想喝一杯新媳敬茶,我还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云瓷心思翻转极快,继续冷笑:你可莫要说为我二人准备了继承家业的子嗣吧!
不愧是四海棋圣。
云瓷愣了愣,半晌强忍着怒火:谁许你做得这些事?放肆!
宣陵本以为自己考虑周全,正准备取出做好的小孩衣服,眨眼功夫又将人惹恼,她叹息一声:你与我,阿秀与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云瓷被她气得冷气直往外冒,见她如此,宣陵也怕了。
倒不是怕年轻棋圣真能怎样她,她只是怕阿秀跑来见到这情景误会她。
别气了,你们如何想的,不如和我说说?
和你说?云瓷忽然想起阿兄允诺之事,莞尔:和你说,你听得懂吗?
一声叹息,宣陵头疼道:别恼了。
你是怕我阿兄误会么?
云瓷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痛苦纠结的神色:我阿兄素来疼我,你说,我若哭着从你宫门出去,她会如何?
宣陵右眼皮跳得厉害,复杂地看她一眼,幽幽道:你不会。
我为何不会?你连亲骨肉都能杀,我为何不能哭着从这里走出去?
字字如刀,杀人不见血,疼得人死去活来。
赶在年轻时候,宣陵早忍不住要和她闹翻,可此时已为人母,她倒真不敢逼得阿秀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你爱她,比谁都舍不得伤害她,我年轻时候也曾痴恋一人,我懂这种滋味。
这话听起来就藏着故事,云瓷心思一动,试探道:你爱而不得便虐待我家阿兄,任你心里再苦,可阿兄做错了什么?
宣陵怔在当场,未料到她竟能从只言片语里猜中当年之事,再次喟叹:不愧是四海棋圣,心智非常人可比。
云瓷心底微惊,没想到随口一说竟真有这么回事。
一时两人无话,难得的沉默里,宣陵收敛眼底痛色,慈爱地看着新媳妇。她没想到阿秀自始至终便离她如此近,更没想过,阿秀爱上的也是女子,还是四海本事极大盛名极广的棋圣。
此番交锋,她步步倒退,做错了事占不得理,当下情景,她也认。
当真不要我为你们准备的孩子么?
呵。
宣陵再三劝告自己要忍,她笑道:既不愿敬茶,又不愿承我情,不如你来罚我吧?
罚你?好一招以退为进。
云瓷清声道:你虽无情,可阿兄重情,阿兄愿为你赴汤蹈火,我若罚你,保不齐会陷她两难,我深爱她,怎忍她为难?但话你已说出口,我若不接招也不合适。
她淡然起身,从衣袖取出列好的章程:看到没有?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若想悔过,就照我说的来。
看着密密麻麻的簪花小字,宣陵哭笑不得:你倒是好算计,有备而来。
是,哪怕你不来请我,我也会寻你。我爱阿兄,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若你不是阿兄生母,我何必与你浪费唇舌?我看见你心烦,先走了。
她挥袖而出,宣陵急急追出两步:等等!
你又有何事?
宣陵亲切地褪下腕间红玉镯子:别恼,也别哭着出去
云瓷面无表情看她:可我阿兄太惨了,我想想就忍不住落泪。
新婚贺礼~
一枚圆润通透的小棋子摊放在云瓷掌心,她眨眨眼,不满道:你就拿这个打发我?
此乃安魂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