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等着送信,姜槐硬着头皮递过信,嘱咐道:阿瓷若要回信,你径直等在柳家拿了信再回。
府兵应是,翻身上马,直奔蝉花街柳府。
云瓷看过信后笑得在床榻打滚,眼角渗出泪意,不过是一朵木槿花,阿兄这是作何?
笑过之后她赞叹两声阿兄文采出众,再次将信收进小木匣子。
她依旧不打算回信。
她倒要看看,阿兄敢把一朵人间繁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那他敢不敢登门相见?
敢不敢相思呢
想着相思二字,云瓷慢慢红了脸颊。
府兵等在柳府有一阵子,迟迟不见小姐有信递出来,念儿推门而出,笑道:这位大哥且回吧。
没回信?
姜槐惊讶地看了看府兵空荡荡的手心,的确没回信。
她眨眨眼,扭头踏进书房,再出来时手里抱着一幅画像。
府兵任劳任怨背着画筒跑了趟柳府,一来二去,柳家上下都晓得大将军放心不下妹妹了这才是第一天啊,分别不过半日,闹哪样?
云瓷怔然地望着画像上眉眼弯弯的少年郎,指腹从他的眉眼划过,暗道:阿兄啊阿兄,你可知赠人画像有何寓意?你是打算,将自己送给我么?
第046章
入夜, 烛光下,云瓷抱着画像舍不得松手。
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这才狠心将画像收起来,她不能再看了,越看,越想。想得多了, 正事都不愿做。
她没忘记这场分别的目的, 离别是为更好的相见。
为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将阿兄揽入怀,她得站到高处去, 得做到万人敬仰, 方能去追逐埋藏许久的美梦。
她觊觎阿兄已久。
区区一月, 弹指挥间,她忍得起。
她自认忍得起。
烛光映照下,云瓷拾起棋谱,神情专注的看起来, 手边放着白玉棋盘, 棋盘之上列着三百年前困煞世人的残局。
残局不可破,不知逼疯多少一辈子钻营棋道的棋痴。
初窥棋道,领进门的师傅都会拿出这副残局来作为最大激励。早在八年前,棋圣站在棋道山指着残局缓缓开口:破此局者, 可与老夫一战。
大禹重棋, 重到什么地步呢?
每一届棋道山举办竞道会,皇室便会表示出最大善意,大禹上至君王下至平民, 对棋道天生怀着一腔热爱。
竞道会当日,九州四海所有的棋道高手都会跋山涉水而来,共争棋圣之名。
举凡成为棋圣,棋道山便会易主。众所皆知,大禹疆域辽阔,每一寸国土都被皇室牢牢掌握,唯独棋道山。
棋道山早在三百年前与皇室达成约定,这座占地三百里的山峦,不认帝王,惟以棋圣马首是瞻。
成为棋圣,就会成为棋道山名副其实的山主。
这也是云瓷图谋之一。
而她当务之急要做的,便是破解残局,拿下进入棋道山竞道的资格。
在红妆社教书育人,光有名声还不够,她要的是盛名,是四海咸闻的美名。
云瓷拈棋的手极稳,啪嗒,清脆的声音在寂夜响起,悦耳动听。
烛光燃了一夜。
这一夜,不眠的何止她一人?
将军府,月色从窗外照进来,沐浴过后,姜槐披了外袍独自往小院走去。
今日之前,她还能与阿瓷把酒言欢,如今人去楼空,姜槐怅然的坐在台阶吹风。
风吹动她柔软飘逸的发丝,连同叹息也混在风声。
今夜星光璀璨,姜槐只望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不用看她也知道,阿瓷过的很好,阿瓷的星辉比常人更为明亮,且明亮之中,时而温柔,时而清冷。
每个人都有与之对应的星,观星如观人。命数更改之后,阿瓷注定前途不可限量,只要她愿意,她能走出很远,将同代人远远抛在身后。
天才向来自负,姜槐也是如此。
阿瓷是她一手养大,阿瓷的成就也是她的成就。
姜槐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阿瓷此刻在做什么。抬起手指,在虚空描摹小姑娘好看的眉眼,画来画去,心里的失落仍无法缓解。
不如,明天约她出来玩吧?姜槐自言自语,要约她出来玩吗?去哪里好呢?鸾山?还是北珏山?
将军府没有阿瓷,不止府里空荡荡的,她心里也空荡荡的。折身走出几步,推开门,踏入阿瓷旧日闺房。
一股熟悉的淡香气扑鼻而来,姜槐眉眼缓缓绽开笑,来到雕花大床,心满意足裹着锦被睡下。
她开始庆幸阿瓷走时这里的一切都被保留下来,鼻息间满了小姑娘身上的体香,姜槐这一觉睡得极好。
翌日,天光大亮。
将军府下人眼睁睁看着将军从小姐闺房走出,惊得瞪大眼睛是他们想的那样吗?将军果然对小姐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姜槐精神焕发地在后院舞剑,与此同时,云瓷盯着棋谱眸光渐亮,唇边溢出一抹笑,抬手,棋子落,残局破。
她吩咐下人将破解之法送到棋道山外的长亭,耐心等候竞道帖被送来。
做好这些,她倦倦地伸展手脚,起身往床榻走去。
柳府一片宁静。
直等到中饭时间,云瓷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软糯糯地喊了声阿兄,守在外屋的念儿支楞着耳朵,心道:小姐莫非还没醒?
那声喊出口的阿兄无人应,云瓷意识醒转,懊恼的揉揉小脸她又梦见阿兄了。
梦境里不是如今俊秀斯文的阿兄,而是当年风雪天抱她入怀的六岁小少年。
如今再看,那时的阿兄,浑身散发着阴郁颓然之气,云瓷眉心微皱,暗道:阿兄幼时到底经历了什么呢?什么人会想不开在风雪天窝墙角大睡呢?
阿兄那时是有意寻死吗?
云瓷被这个荒唐的念头惊得彻底清醒!
怎么会?阿兄那般阳光明朗的人她的心咯噔一下: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你足够了解他吗?
不知为何云瓷心里涌起一股慌乱,她起身来到书房,提笔蘸墨就要写信,笔尖微颤,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不了解阿兄的,她了解的都是阿兄愿意她知道的。
姜槐今日特意赋闲在家,信从柳府送到将军府时,她不过刚用完早饭。
阿兄今天,有想我吗?
有想吗?
姜槐温温柔柔的笑了起来:当然有啊,梦里都是我的阿瓷呢。
阿瓷是想她了吗?
那她要不要今日登门约阿瓷赏景呢?
姜槐没写回信,她特意回房换了身月白长袍,腰间系着辗转流光的白玉带,一个人溜溜哒哒的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