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子提了一坛酒到她跟前,笑道:若是管不住手,不如喝点酒来转移精神。
决明子冲她摇了摇杯子,解开坛封,倒了一杯酒放到清酒手旁。
清酒拿起酒杯,望着里面荡起的清波,酒香浓烈,又是好酒,只是不同上次的,该是烈酒:你我萍水相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清酒现在已经没有兴趣去探究别人要在她身上索求什么,她不过是纯粹的好奇。
决明子自己倒了一杯酒,拿到清酒手边靠了一靠,细细饮尽,攒眉啧舌,长叹一口气:火候到了。
清酒也将酒饮尽,这酒果然烈,她猛然喝进去,呛了几下。
决明子很是开怀,又给她斟了一杯,一连与她对饮了三杯。
决明子道:不如这样,公平起见,你问一个问题,我回答,我问一个问题,你也要回答,如何?
清酒看向他。这酒后劲大,她已然有些犯晕。
决明子道:权作下酒菜了。
好。
那我先问,还是你先问?
我已问过了。
嗯我先前说过,瞧着你合眼缘。
哪有因为这样没来由的道理就为一个陌生人劳心劳力的。
决明子朗声大笑:做人莫要太究根究底了,你将一切算计明白,再去做事,有什么意思。我想如此做,便如此做了,无关其他,随心而已。
你问完了,该我问了。决明子喝完一杯酒,看着清酒问道:小友,我看你了无生趣,没了生志,不过是行尸走肉一具空壳。你年纪轻轻,怎么如此颓丧不振。
你不懂。
决明子笑道:你不说,我自然不懂。
清酒抬头看去,院子里母鸡护着鸡崽,一家子圈在一起,她看过去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一家子其乐融融。
或许那些事压抑太久了,她需要倾诉发泄,或许也只是醉了,多话而已。
对着这么个认识了三日的人,她竟毫不隐瞒,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
原来是这样。决明子沉叹一声:蔺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你,唉
被留下来的总是我清酒摸着杯缘,她想哭的,哭不出来,心里只剩下空洞洞的悲伤。
说到此处,她眉头一皱,眼里显出更深沉的黑暗,她站起身,怔然望着前方,问道:是不是我命太硬,所以克死了他们,因为我,所以他们都死了。不然,不然怎么只有我活着她好像发现一切的源头,细想下去,绝望便要将她吞噬。
决明子拿着竹棍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胡说八道,瞎想什么。你过来,来,坐下。
决明子返回屋里去,拿了两个大海碗,笑着倒了两大碗酒:很久不这样牛饮了,今日破个例。
决明子喝了一大口酒,盘腿走着,正对清酒:人的经历是不同的,但感情是能相通的。小友,我知道你已有求死之心。寻常人经历你这些未必承受的住,但你已经走过来,你还这么小,也正因为你还这样小,万不可半途而废。
他们都死了,留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决明子拿着棍子又敲了一下清酒的脑袋:你不是为了别人活着,你是为了自己活着。要说活着有什么意思,那有意思的事可多了去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南国的密林,东海的怒涛,西域的沙漠,大漠的孤雁,你可曾去瞧过,小小年纪,不该将死挂在心头,你去将这些都瞧过了,还觉得人生无趣,再无人拦你寻死。
日后踏在黄泉路上,与你爹娘相聚,不是抱头痛哭,诉说你活的如何痛苦,如何思念他们,让他们心如刀绞。你向他们讲述你双足所踏之处,双眼所见之景,想必他们要欣慰百倍。
再者,江湖这么大,你总能找到志同道合,值得托付一生的朋友,不会总是孤身一人。决明子的声音放得无比柔和,他眼角含笑:他日倘若有幸,你遇着你的钟子期,你会发现不枉这世间走一着,虽隔千里远,心中念着他,你也不觉得孤独。他不是家人,却胜是家人。
清酒垂眸:我这样的人
决明子知她要说什么,拿着棍子又敲了一下:你这榆木脑袋,希望敲一敲,能开窍。大奸大恶之人尚且有一个臭味相投,你这样灵秀聪明的小丫头,一定也有一个伯牙遇子期。
清酒望着他,眸光颤动了一下。
决明子一笑,拍了拍自己双腿,说道:来,过来。
清酒乖顺躺到他的腿上,决明子抚着她的头发。
清酒看着天幕里升起的月亮,觉得那双手像极了记忆里她爹的手。
决明子叹息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拨云见日终有时。
小友,谁的人生都不会一直苦下去,熬了过去,总能尝到甜头。
自这一晚对饮谈心,清酒心怀敞开了些,不似往日死气沉沉。
清酒觉得决明子说的对,她若就这般入了地府。
亲者痛,仇者快。
她要活的自在,要报仇,要经历人世酸甜苦辣,不枉她娘这般辛苦生了她下来,不枉她到这人世间来一趟。
等那些都做完了,她再两手一撒,痛痛快快的去见她爹娘。
决明子见状,很是欣慰。清酒养伤这些时日,他便经常与她说些江湖中的见闻,又教她品酒。两人一交心,决明子更觉得这姑娘合他脾性,又教她酿酒的法子,将自己所有倾囊相授。
只恨时间太短,决明子要动身去往苗疆了。
清酒伤好,也收拾了行囊准备离开。蔺清潮希望她的骨灰能被洒在西湖里,与家人一处,所以她要回一趟杭州。
两人到客栈互相饯别,决明子摸着清酒脑袋,说道:我真想收你为徒,可你有了师父,唉
倘若不是苗疆这一趟凶吉难料,他会先等等清酒,将她一起带到苗疆去。
决明子将一封信交给清酒,说道:你的身份注定你身边危险重重,行走江湖,要有自保之力,我有一位朋友在小青山,功夫说的过去,你有天资,在他手底受教几年,日后走动,便不怕那许多麻烦。
但是
决明子笑了一笑,知她所想,说道:你不必拜他为师,只需让他教你武艺即可,你将这信给他看,他会答应。要是他口头上还要倔一倔,这人性格外强中干,你软硬兼施,他便拿你没招了。
清酒接过了信,两人正说话。
一旁有喝酒的人,发起酒疯来,越来越吵,最后打了起来。
清酒感觉到身后风动,侧着一躲,只见一个人摔了过来。
这大汉反倒在地,手在空中乱抓要稳住身子,不想把清酒的包袱扯了下来。
包袱落地,只听得哐当一声。
清酒神色遽变,一脚踹在那大汉脸上,将他踢到一边,连忙打开包袱来看。
小友,怎么了?
只见包袱中的骨灰罐已经四碎,骨灰散了出来。
清酒沉默不言,取出怀里的帕子将骨灰包好,起了身,猛然拔剑,直刺那大汉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