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哪了?”赵祯又问道。
“儿臣不知。”赵宗实摇头木然道:“他跟游魂似的,说在京里闷得慌,要出去散散心,至于去哪,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说着试探的问道:“是不是他在哪里惹了什么祸?”
“没有。”赵祯摇摇头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你若是有办法,还是让他赶紧回来。”
赵宗实焉能听不出,赵祯这分明话里有话!所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是当年伍子胥劝吴王不要微服私访的话。他说从前白龙在天池玩耍腻了,偷偷下凡到人间的江河里,变成鱼到处游泳,却被一个叫豫且的渔夫,叉中了它的眼睛。
白龙逃回天上后,心里生气,便去找天帝说理,要求天帝惩罚那个伤害他的渔夫。天帝一听。‘你是天上的白龙啊,怎么会在湖里给人射中呢?’白龙答道‘我不是龙身啊,我变成鱼了。’‘人家豫且是打鱼的人,天天在那射鱼。你变成鱼,他并不知道,拿箭打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看,惩罚人家于理不合。’‘靠,我挨这一箭,就这么算了啊?’‘你以后自己多注意点!’
官家用这个典的意思,分明是你弟弟若去当刺客,若是被人家杀了白杀,朝廷是不会展开追查的!
赵宗实还没品过味来,赵祯又问道:“这是齐州送来的两口箱子,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赵宗实愈加木然的摇头道:“回父皇,不知道。”
“好,寡人告诉你。”赵祯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水,低声道:“这里装面的是齐州百姓的三千三百份证词!”
赵宗实终于明白赵祯的意思了,两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那张脸本来就白,此刻更是赛雪欺霜,没有一点血色。
赵祯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寡人现在要你一句实话,你告诉寡人,二股河工程,到底死了多少人?”
沉默,赵宗实的喉咙仿佛被大石压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这是寡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赵祯望着殿外的深深宫墙,语气愈发漠然道:“如果你不需要,寡人只好把这两口箱子,交给大理寺处理了!”
沉默了足有盏茶功夫,赵宗实终是嘶声道:“事到如今,儿臣也不敢再隐瞒了,确实有大量的死难民夫,被有司瞒报了……”说着用袖子擦擦泪道:“儿臣哪里懂什么水利?当时建功心切,大包大揽,但到了河北才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全听下面人说什么是什么。他们说腊月施工没问题,我便深信不疑,他们说没死几个人,我也没去查证。便被他们一直瞒着,直到秋里那两千具尸骸露出来,我才知道自己被他们骗了!可是一想到当初,儿臣把大话说得太满太圆,又不敢向父皇坦白,怕被父皇看轻了。但儿臣这颗心……一直惶惶不安,这才是我的病根啊!”
自打知道赵宗汉栽了,他便知道有这天,赶紧向韩琦求援。韩琦怨他既不争气,又胆大妄为,但两人已经难以分割,只好给他支招——把责任全推给下面,说自己先是被蒙蔽,后是不敢承认……这样既不会太假,责任也不会太大,应该能全身而退。
“那是韩纲那些人的责任了?”赵祯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是儿臣的责任。是儿臣不学无术,又虚荣心强,才铸成大错、一错再错。也不敢求父皇饶怒,只请重重处罚,儿臣方能心安一点……”韩琦传授的第二招,便是避重就轻、避实就虚!说完,赵宗实再次叩首。
“唉……”他总算说到位了,赵祯长长叹一口气,语气凝重道:“起来,你的想法寡人一清二楚,一切的一切,无非就是瞄准这个位子。这个位子好不好,只有坐过的人才知道,但任谁都是梦寐以求,所以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顿一下,赵祯一字一句道:“但寡人今天便明白告诉你,这个位子将来交给谁,已成定局!从今往后,就不必再做梦了!”
赵宗实如遭雷击,双手扣在地砖缝里,竟渗出了鲜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储位给了那人,自然也要补偿你们。”赵祯轻叹一声,越说声音越柔和道,“之前你的所作所为,寡人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日后你心地光明正大些儿,安安安分分做你的太平王爷,寡人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你不得舒展。”顿一下,官家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将来如何。寡人会赐你们丹书铁券,也会让他立誓与你们和睦终生,不得加害。将来为君者仁,为臣者忠,只有如此,父子兄弟才可以相安始终……”
“……”赵宗实低着头,好似在听赵祯说话。其实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事儿,他早知道自个没戏了,也已经做好了预案。只是被正式宣判带来的锥心刻骨之痛给弄懵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泣道:“儿臣原本就是个书呆子,是被那些人推着架着,这些年好像魔怔了一样。如今让父皇这下棒喝,终于把儿臣打醒了,儿臣竟是一身轻松,终于可以睡个安稳,好好的看我的书,做我的学问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