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浪轩中,欧阳修自嘲的笑道:“使相之位何曾如现在这般,成了坐不住的火炉子,短短一年不到,便走马灯似的换了三任?”
“这背后有何关节?”陈恪轻声问道。
“还不是裁军闹得。”欧阳修淡淡道:“裁军虽然是枢密院的事,但使相管着财政,他手紧一紧,就得多几万人解甲归田。他手松一松,这些人就能留下。在裁军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使相的态度决定一切。”
“这么说,枢密院是不配合朝廷裁军了?”陈恪微微皱眉道。
“朝廷也就是几座宫殿、几个衙门罢了、饭还是分锅吃的。”欧阳修摇摇头道:“但是朝廷的米,开始不够下锅了。前年,朝廷岁入一亿一千万贯,但支出却有一亿两千万贯,已经入不敷出了。而朝廷计划在去年开始,开动几项大的河工。其中永济河和灵渠的工程已经动工,这使去岁的赤字,一下拉高到四千万贯,朝廷不得不动用经年库藏。但若是下一项更大的河工开始,只怕库藏也会告罄。到时候,朝廷只能向百姓伸手,寅吃卯粮,祸国殃民啊!”
老欧阳没有正面回答陈恪,但表达的意思更丰富:“此等情形之下,朝廷不得不削减开支,对此总管财政的三司,自然双手赞成。但是这一刀从哪切?切到谁,都会痛,都不愿挨上这一刀。”
朝廷的支出。大头从来只有三项,一是军事方面的、包括军饷、军备、军需等。一是行政方面。包括官俸、吏员薪水、行政费用等。一是皇家的各项开销,包括皇室的用度、各种礼仪、赏赐等。
基本上。这三项的比例是,军费占七成,官费占两成,宫用占一成……这一成中,还有大半是各种祭祀典礼、以及对百官的赏赐之费。
要想削减开销,只有从这三方面下手。但是皇家的开销,已经处于历史最低水平了。作为千古仁君,赵祯早已削减宫里各项不必要的开支,每年地方进宫的绫罗丝绸、珠宝珍玩也都减少三分之二。他本人更是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衣无新色。推衣衣之宗室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让谁也不好意思再说,陛下您在省省吧……
那么只能在行政和军事方面开刀。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是向朝廷的冗官开刀,希望削减行政方面的开支……大宋朝的官员们又胖又肥、每年都涨工资,而且还引经据典连带着他们的子孙后代、门客亲戚都享受各种福利。简直没有天理了,不改更没天理。
但结果如何,庆历党人迅速从百官偶像,转变为整个官僚阶层的敌人,遭到了彻底的失败。
教训是极其惨痛的,以至于后面的数任宰相,都不敢再触碰这个禁区。但财政问题不能不解决,官家又不同意再增加百姓负担,所以只能向军费开刀了。
宋朝的军费。一年高达**千万贯,是财政支出的绝对大头,朝它开刀也是理所当然的。
削减军费的方法,就是裁军。裁军之议,由前任宰相文彦博提出,当时围绕着裁军与否,朝廷还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大讨论。支持裁军的官员认为,天下承平已久,兵员数量却有增无减,等于是朝廷拿出八成财政收入,养了一大群闲人,实在没什么用,所以可以裁撤。
反对裁军的人却啐道,你们这群蠢材,知道‘募兵制’是我们的国策么?所谓‘募兵制’,简单的说,就是在水旱年、民不聊生时,政府出面,把灾民们都收编成jūn_rén 。让他们当兵吃粮,为国家出力。对于已然造反的农民起义,也大都采取招安,收编为朝廷的jūn_duì ,自然就没有造反了。
所以说,后世不理解宋江,认为他是窝囊的投降派,实际上是不了解宋朝的情况。在宋朝,造反者大都是奔着招安去的,老宋不过是随大流罢了。
这项制度的始作俑者,开国皇帝赵匡胤曾得意的说,这样可以让国家‘发生叛乱时,有乱兵而无乱民;在灾年时,有乱民而无乱兵。”他的天下,怎样折腾都出不了大事。
必须要承认,这一手很有用,乃至大宋开国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叛乱。所以反对派说,jūn_duì 就是用来吸收社会不稳定因素的,如果随意裁军,那么玩惯了刀枪、满身戾气的军汉回到地方,是要滋事闹事,影响社会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