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萧会廷喉头像是塞满了棉花一般又干又涩,“夭夭受了重伤额头留疤,就像苏大人所说将来嫁人肯定会受影响,我受皇上所托照看夭夭,反正我也没有娶妻,也不在乎伤疤与否,当时就顺着苏大人的意思,与夭夭定了亲。”原来他与夭夭定亲也只是因为受人所托。江若婉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夭夭落水那日,她托你寻来的博山炉,你为何要让苏梦雪的丫鬟来转交?你为何不亲自交给她?”她其实更想问问,既然约了夭夭,为何他没有出现在湖心亭?但想来这应该是苏梦雪和苏照德的安排,不问也罢。再说,她现在还没有和苏照德和离,问得太明白恐怕会打草惊蛇。“博山炉?”萧会廷想了想,“那博山炉是在夭夭落水的前两日送到苏府的,我亲自送过去的,本来也想亲手交给夭夭,可当时苏大人有要紧事要与我商议,正好夭夭身边的大丫鬟叫白芷的那个到外院来,我就交给她了。夫人为何说是通过苏梦雪的丫鬟转交的?夭夭跟我说过,我们之间来往的东西,不能通过别人的,尤其是苏梦雪。”他分明是让白芷带回去给夭夭,怎么变成了苏梦雪的丫鬟转交?他分明是在夭夭落水前两日就把博山炉带到了苏府,为何苏夫人说是落水当日?萧会廷心中疑窦丛生。他总觉得这博山炉恐怕和夭夭落水有大关联。江若婉恍若大悟。苏照德早就想杀夭夭,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临时起意,应该是早就想好了计划。苏照德、苏梦雪、白芷里应外合,生生坑害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苏夫人,夭夭落水那日究竟是什么情况?”萧会廷越想越疑心。江若婉瞥了他一眼,把府中人尽皆知的说辞告诉了他:“苏梦雪的丫鬟带了博山炉给夭夭,之后夭夭就带着白芷去了湖心亭,不知为何落了水,苏梦雪和白芷跳下去救她没能成功,夭夭……去了,过了几日,白芷染病也去了,那天落水的三个人,只有苏梦雪还活着。”“可是那博山炉我前两日就已经让白芷给夭夭带过去了。”萧会廷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谁知道呢,也许白芷忘在外院了,也许正好苏梦雪看到拿去把玩了两天。”江若婉无所谓地说道:“反正白芷已经死了,夭夭也不在了,计较一个小小的博山炉做什么?”萧会廷低垂着眸子,不对!江若婉是个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从夭夭那里知道得十分清楚。她表面温婉端庄,实则性子刚烈,不然也不会自从生下夭夭就和苏照德貌合神离。她掌管中馈从未出错,眼中揉不得沙子,这博山炉明显同夭夭落水有些关联,她却要轻轻放过?现在白芷已经死了,知道真相的只有苏梦雪,她不去找苏梦雪问个明白,反而含含糊糊说不计较一个小小的博山炉?除非,她早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萧会廷抬眸深深地看了江若婉一眼。夭夭是江若婉的心肝宝贝,他记得十分清楚,夭夭落水之后江若婉是如何悲痛欲绝,她大病一场,几乎昏迷不醒。他来探望的时候,她甚至都睁不开眼睛,那样子绝对不是装的。现在的江若婉面颊白皙,目光明亮,可以说是神采奕奕,他不相信,光是靠收一个义女就能这么快得抚平丧女之痛。除非,夭夭死而复生……只有夭夭活了过来,江若婉才能这么快的恢复。夭夭亲口告知了落水那日的情形,江若婉早已知道真相。陶灼灼就是夭夭,江若婉才会将夭夭的院子、衣服首饰、所有香方交给她。他送的桃花簪乌漆漆毫无起眼,只有夭夭知道其意义,只有夭夭知道那相思木是世上最坚硬之物,打磨后可以做为利器防身。夭夭的通灵香是她研制了多年才成功的,制作十分复杂,旁人不可能模仿。他的夭夭……还活着!萧会廷一阵狂喜,压抑不住地想要大喊一声。可是马上,他的心又被冻结了。他亲手给她的杯子上抹了药,亲手给她倒了茶,又亲手将她拖到了葛春茂的面前。现在,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想起夭夭从皇上的怀中探出头来,那冷漠的眼神……萧会廷胸口一阵剧痛,“噗——”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江若婉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萧会廷面色惨白,薄唇一丝血色也无,他随意地用衣袖擦掉唇角沾着的血渍,玉白的袖口留下了一道血污,他浑不在意,只深深地看了看内院的方向,大步离开了桃花老宅。第42章江若婉和夭夭商议了半天, 也不知道萧会廷究竟是不是猜到了真相。不过借身还魂这种事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只要她咬死不承认, 谁也不能把她当成苏夭夭。次日一早,江若婉就到了户部衙门。户部办事的小吏不知道这位阁老夫人到自己这里做什么,战战兢兢地端茶倒水,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苏阁老也来了, 小吏才知道两人竟然是来和离的。小吏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手指颤抖着给两人办好了和离文书, 眼看着江若婉和苏照德谁也不看谁,各自扬长而去, 小吏的腿肚子直打转,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拎着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谁不知道苏阁老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怎么不打不闹地就突然和离了?苏照德神色阴冷地坐上马车直接回了双柳胡同。他其实并不想和离, 江若婉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有她在,后院的琐事他根本就不用操心,她自然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舒适。他和江若婉成亲时尚未考取进士, 家徒四壁, 是靠着江若婉丰厚的嫁妆才撑过来的。她螓首蛾眉温婉端庄,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妻子。可惜, 她唯一的不好就是善妒。当初浓情蜜意之时,他也确实说过今生今世唯她一人。可这世上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就为了他睡了潘姨娘,她就气得再也不让他上她的床。更何况,她生的是女儿,他总要传宗接代啊。他的侍妾越来越多,只要能生下女儿都可以像苏梦雪的生母那样成为姨娘,要是能生下儿子,就可以抬为贵妾。可惜这么多年,也只有潘姨娘一个生了个女儿。眼看着就要到不惑之年,苏照德心中很是着急,他一点儿也不想过继别人家的儿子,他要的是自己的亲儿子。只是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撒娇使小性子一个比一个能,肚子却都不争气,上个月好容易有一个鼓起来的,还让潘姨娘给推了一把小产了,气得他差点把潘姨娘给杀了,苏梦雪拼命护着,最后他只好把潘姨娘禁足了。这一点还是江若婉好。她就算再善妒,再不喜欢他后院的那些侍妾,也从来不会动手去害人。她公平又严厉,有她管着,那些侍妾们也都老实,没有一个惹是生非的。唉。苏照德叹了口气,要不是江若婉非要在苏梦雪的婚事上做文章,他其实可以和她就这么过一辈子的。甚至将来要是真的有了儿子,他还想记到江若婉的名下,让她来亲自教导。苏照德怏怏地回了双柳胡同,他今日特意请了假,不去内阁了。“父亲,您真的和母亲……和离了?”一回到书房,苏梦雪就来了。苏照德点点头,目光阴鸷地扫了她一眼,“英王那里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就算不是正妃,侧妃之位至少也得有。”苏梦雪心头一跳,连忙笑道:“父亲放心,英王殿下身边并没有其她女子,说起来,女儿算是与他最亲近的了,上次浴兰节他和我一起出游,还送了礼物给我。”“那就好。”苏照德叮嘱道:“你要让英王心甘情愿地娶你进府,切不可使手段威胁或者耍赖。”当初让英王娶重伤的夭夭,他也不过是见英王年少,试探着问一问,没想到英王竟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攀上了英王,他很是高兴了两年,可随着萧沉夜登基掌权,萧会廷身价倍增,他渐渐开始后悔当初就这样硬赖到英王头上。尤其是但凡有人提起夭夭额头上的伤疤,萧会廷就会神色不虞。他亲眼见过一次,宗室中的一位老王爷对堂堂亲王妃竟然是个破相之女感到不可思议,萧会廷气得脸色都变了,不顾长幼尊卑,直接拂袖而去了。苏照德很是忐忑。当年他欺负英王年少把破相的女儿塞给了他,现在人家成了权倾朝野的亲王,估计已经回过神来了。他有心要退婚,可这事很是难办。要是女方提出退婚,那就是有嫌弃男方的意思。要是让英王提出退婚,又可能会对英王名声不利。他纠结了很久,终于在夭夭及笄之后,试探着问了问皇上。他问的“英王殿下的婚礼是不是应该交给礼部去办”,结果皇上听了之后,黑漆漆的凤眸扫了他一眼,径自起身走了。他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悦,显然皇上也是不希望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与他名为叔侄情如兄弟的英王娶一个破相的女子为正妃。苏照德的心彻底凉透了。为了攀上英王,结果却同时得罪了英王和皇上。如果任由夭夭嫁入英王府,非但得不到期盼中的好处,恐怕会适得其反。这桩亲事是他硬赖上的,识相点,他就应该自己悄悄地解决了。唉。那是他养了十五年的嫡长女,心灵性慧无人能及,就这么……他盼着苏梦雪能借着这一点关联进英王府,可他再也不敢使手段耍心机让英王不情不愿地娶苏梦雪了。“父亲。”苏梦雪见苏照德一脸的抑郁,安慰道:“您尽管放心,英王对我很好,还为我出头解决葛春茂的事呢。”苏梦雪很是得意。想必此时陶灼灼已经和葛春茂成了好事。江若婉啊江若婉,你仗着嫡母的身份想把我嫁给葛春茂,却一定不会料到,你想要维护的义女却已经成了葛春茂的人。她再把陶灼灼失贞的事宣扬出去,将来陶灼灼就算嫁到葛家也不光彩,甚至她可能成了不了正妻只能做妾了。现在江若婉已经不是阁老夫人,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下堂妇,而她却是阁老的亲生女儿,她可以好好地报一报这多年以来的仇怨了。……与苏照德不同,江若婉回到桃花老宅却是神清气爽。在她刚刚怀上夭夭,苏照德往后院里一下子塞了十来个女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死心了。要不是为了女儿,她才不会十五年来尽心尽力帮他打理后院。现在好了,她终于离开了。夭夭高兴地在门口迎接母亲,两人挽着胳膊看家丁换牌匾。大门上写着“苏府”的匾额已经摘了下来,被家丁劈成了两半,新换上的匾额上写的是“桃花府”,这是母女两个商量的,由夭夭执笔。朱红的匾额,鎏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牌匾一换,紧挨着桃花府的陶府众人很快就得知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金氏风一般地冲进了玄都院,“怎么回事?苏府的牌匾为什么换了?”夭夭对接下来的要发生的事心知肚明,老太太见风使舵,母亲和苏照德和离之后,她在老太太的眼中就又变得“不值钱”了。她也懒得理会这些人,靠在软榻上就当没看见。自从出了云间小筑的事,馥莲一直贴身跟着夭夭,她笑着褔了一礼,“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夫人和苏阁老已经和离了,以后不是‘苏夫人’,而是‘江夫人’了,那苏府的匾额自然也得换了。”“什么?!”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就这么断了不成?二太太金氏也惊得脸色发白,“好好的,又没有打闹,怎么就突然和离了?”馥莲道:“这是我们夫人和苏阁老商量的,我们做下人的,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老太太见自家孙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恨得牙痒痒,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既然已经认了义母,怎么就不去义父面前孝敬孝敬!要是你早早认了苏阁老做义父,就算他们和离了又有什么关系!”夭夭自然是“不会说话”的,馥莲脸色一变,“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当初姑娘认我们夫人做义母的时候可是说得明明白白,这事和苏阁老没有关系,只是我们夫人和姑娘之间认干亲。”老太太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上计较馥莲的话,手指颤抖着指了指屋里的陈设,“搬走!都搬走!一个傻子,也配用这么好的屏风案几?床帐也撤了!全都撤了!”她身后的婆子丫鬟一拥而上开始忙乱地收拾,夭夭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昨天已经让秀竹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回桃花府了。她不想看屋里闹哄哄的样子,拉着一脸心疼气愤的秀竹,带着馥莲去了父亲的院子。“灼灼,来。”陶士铮靠在床头朝着女儿招招手,“怎么回事?我听说隔壁的匾额摘下来都劈成两半了?”夭夭看了看馥莲,馥莲连忙上前一步,褔了一礼,规规矩矩地把和离的事说了一遍。“和离?”陶士铮惊讶得剑眉都挑了起来,江若婉这样的女子,要容貌有容貌,要品性有品性,苏照德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瞎了,竟然会不要她?!夭夭靠着父亲的肩膀,仰着脸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