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雪见她不像是开玩笑,挥挥手让红玉带着小丫鬟都退下,“说吧,什么事?”“这可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陶芝芝神色严肃,“梦雪,我可是冒着被家里惩罚的风险来告诉你的,我帮了你这一次,以后你也要帮我一次。”终身大事?苏梦雪想不出自己的终身大事和陶芝芝又有什么关系,不过陶芝芝既然敢用这个来换人情,应该确实与她有关。“好吧,我答应你,你说吧。”陶芝芝低声将江若婉准备把她定给葛春茂的事说了,“梦雪,这件事可是十万火急,苏夫人是你的嫡母,你的婚姻大事可是她说了算的,你得赶紧想想办法才是!”葛春茂!苏梦雪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在浴兰节那天可是见过葛春茂和陶灼灼在一起的,那样恶心的人,打死她都不能嫁!不行,得赶紧告诉父亲!……夭夭一直担心苏照德会来老宅,特意关照了馥莲,只要他一来就赶紧告诉自己。她想着可能要过些天苏照德才会听到风声,没想到母亲上午才提及此事,苏照德下午就来了。夭夭刚喝过药,捂着被子发了汗,身上有些黏湿不舒服,想沐浴一番。秀竹不肯,“姑娘且委屈一天,等明天风寒好了再沐浴,要是再着凉,那病情可就加重了。”夭夭樱花般的唇瓣一瘪,长长的睫毛一眨,大大的杏眼里泛起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望着秀竹。“呃……”秀竹最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每次被她这么一看,就把什么都忘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秀竹吩咐小丫鬟备了水,扶着夭夭略微洗了洗,就听见小丫鬟说馥莲过来了。夭夭赶紧从净房出来,就见馥莲一脸焦急,“姑娘,老爷过来了,去了夫人的院子,奴婢看他的脸色……有些吓人。”夭夭浑身一个激灵,以前两人没有分居的时候,苏照德也很少去母亲的院子,现在他一定是去兴师问罪的!她也顾不上仔细梳妆,馥莲帮她匆匆绾了个单螺髻,秀竹服侍着把衣裙换好,两个丫鬟扶着她快步走木制楼梯翻墙过了桃花老宅。刚进母亲的院子,就听见了屋里传来苏照德的怒吼声。第35章苏照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他温文尔雅, 对谁都是客气从容, 夭夭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也没听他这么大声地怒吼过。她吓了一跳,生恐苏照德失去理智对母亲动手,慌忙进了屋。明间里站着母亲身边的丫鬟, 朝着夭夭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一起站在书房的门口。夭夭竖起耳朵听着书房的动静, 准备情况不对就冲进去救母亲。“你到底想做什么?!”苏照德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憋屈。自从嫡女过世, 江若婉就病了, 好在她手下都是忠心的管事,家里的事情依然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可江若婉去了善觉寺一趟, 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从双柳胡同搬回桃花老宅,甚至都没顾上跟他说一声。现在双柳胡同那边是苏梦雪管着中馈,她没有经验, 常常顾此失彼,比如大厨房的菜色单调乏味,比如仆从们该换夏衣了可府里竟然没有采买布匹……这些倒也罢了,不过是家里的琐事。最令苏照德心惊的是皇上对他的态度。百官们的奏疏先是送到内阁审阅, 再通过司礼监送到皇上面前裁定后, 又通过司礼监发回内阁执行。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苏照德审阅的奏疏常常被皇上留中不发,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不仅内阁其他阁老,连朝中重臣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 他这明显是得罪了皇帝啊!百官们的奏疏要是有急事的,都想办法托关系让其他阁老审阅,竭尽所能避开苏照德。苏照德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得皇上不高兴了,他这个人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擅长察言观色,上位者的心思不需要说出来,他自然就会顺应其意把事情安排妥当,绝不会和上位者对着干。苏照德自忖从来没有忤逆过皇上的意思,他借着机会向皇上表明忠心,却意外地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怀疑和怒意。当时,苏照德惊得差点晕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出了大殿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内衫都湿透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宫门走去,路上遇到也不知是谁,关切地迎上来问道:“苏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吗?”苏照德没有理会,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才瘫软在车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皇上的,可他知道萧沉夜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死在他手下的亲兄弟都有不少,他严刑峻法,每年勾决处斩的犯人远远多过先帝在位之时,得罪了这样的暴君,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自此之后,苏照德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就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江若婉竟然还不肯放过他,偏偏要来找麻烦!苏照德多日来的恐惧愤怒全都发泄出来,嘶声怒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堂堂阁老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开杂货铺子的!”“怎么不行,那也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嫡母的,自然可以做主她的婚事。”江若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夭夭的秘密不能泄露,她倒是真想问问他,嫡长女都能直接杀死,庶女不过是下嫁,怎么就不行了?她这一眼饱含着鄙夷和质疑,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苏照德头上,让他莫名感到羞辱的同时又很快地冷静下来。对呀,他可是堂堂阁老,与一个深宅妇人吼什么,有失|身份。苏照德负手而立,下巴微抬,抚了抚身上没有来得及换下的青缘赤罗衣和赤白大带,头上的银带钑花三梁冠微微一颤,傲然道:“有我苏照德在,你休想做主梦雪的婚事。”他要是多几个孩子,也不用这么护着一个庶女,她做嫡母的想要磋磨一下庶女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他现在膝下只有苏梦雪一个,他还指望着苏梦雪能够顺利地进英王府。有了英王的帮衬,没准能缓解一下皇上对他的不满,至少也能让英王帮着打听一下,他到底是哪里惹得皇上不高兴了。他明明是处处顺着英王和皇上的心意行事,怎么就反而适得其反了呢?此时的苏照德端出了阁老的架势,气势傲人,官威凛然,奈何江若婉一点儿没看在眼里,她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只要我是苏府嫡母,我就能做主。”苏照德眼神顿时凌厉起来,盯着江若婉看了半晌,冷笑道:“你以为你这个嫡母的位子坐得有多稳当?!只要我一纸休书,你立刻就会失去一切!”江若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嘲讽,“怎么,堂堂阁老大人这是想吞掉我的嫁妆?”本朝律法,若是和离,女方可以带走自己的嫁妆。若是被夫家休弃,女方则是什么都不能带走,嫁妆也只能留在夫家。苏照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他经营多年,现在也颇有身家,不像刚刚成亲时需要靠江若婉的嫁妆来支撑。他不是想吞掉她的嫁妆,只不过是吓唬她一下。江若婉不疾不徐,幽幽叹道:“阁老大人要想休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七出之罪我可是一条都没有犯,虽然无子,可那是五十岁的妇人才算数。更何况还有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苏大人是没有办法休掉我的。”“你——”苏照德被她气得脸孔红涨,他是内阁阁老,本朝律法自然比江若婉还要清楚,确实如她所说,他是没有理由休掉她的,“你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黑白分明?你以为有了七出和三不去,我就拿你没有办法?!”夭夭听到了苏照德话语中毫无遮掩的杀意,指甲深深地抠进了白皙的掌心,这人真的是她的父亲吗?对女儿、发妻都能痛下杀手,他还有一丝正常的感情吗?江若婉秀眉微挑,“老爷贵为阁老,办法自然比我一个后宅妇人多,哪怕想让我无声无息地病逝,我想老爷也是能做到的。可是——”江若婉神色一冷,“老爷也不要欺人太甚,真要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们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我的夭夭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听说宫门前的登闻鼓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敲过了,我倒是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剩了一口气在,我爬也要爬到鼓前面去!”登闻鼓?那是设在宫门外的大鼓,不管是谁,只要有冤屈都可以去敲响,鼓响之后,就会由皇上亲自审理案情,任何官员都不能阻拦。苏照德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现在皇上对他已经有了不满,只不过他行事小心,从来不会犯下明显的错误。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将自己明晃晃的把柄递到皇上手里。休掉江若婉已经行不通,让她做主苏梦雪的婚事也绝对不行,苏照德只好退而求其次,“就算不能休弃,难道还不能和离吗?即便你没有犯下七出之罪,即便有三不去,可律法却没有说不许和离的!”“和离?”江若婉好像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微微愣神了一瞬。苏照德道:“你不是把你的嫁妆和陪嫁仆从全都带到老宅这里来了吗?和离的话连东西都不用搬,岂不是方便省事。”江若婉悄悄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眼圈顿时有些红,她瞪着苏照德,怒道:“你想用和离吓唬谁?你以为我不敢和离吗?你以为我舍不得阁老夫人这个头衔吗?走,咱们现在就去户部衙门,去和离!”“这可是你说的!”苏照德冷哼一声,“和离之前双方财产要分割清楚,三日后,咱们就去户部衙门!”第36章苏照德怒气冲冲离开桃花老宅, 夭夭立刻冲进书房, 抱住母亲的胳膊。江若婉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放心,娘不会有事的。”夭夭在桌上写道:“这三天娘待在家里, 不要出门。要是去园子里,身边的丫鬟不能少于四个。”这宅子里都是母亲的亲信, 只要待在家里, 身边的人再多一点儿就不会有事, 要是出了门可就难说了。“放心。”江若婉叹了口气,“三日后, 娘就解脱了。”她嫁给苏照德时,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一穷二白。现在他贵为阁老有权有势,两人的夫妻感情却在十几年前就消磨光了。要不是为了女儿, 她早就离开了。……苏梦雪得知三日后父亲要和嫡母和离,又是高兴又是舍不得。高兴的是,江若婉对她一直不好,衣食住行方面她和苏夭夭相差太多, 上次苏夭夭死了, 她趁着搬家把她的东西都搬到自己小库房,结果还被江若婉给要回去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被打了耳光, 这是奇耻大辱。要是江若婉和父亲和离,她可就没有阁老夫人的头衔了,而自己将来却可以高高在上,将这个昔日的嫡母踩在脚下。可是和离的话,江若婉的嫁妆就会全部带走,那么丰厚的家底,本来她还期望着出嫁时做为自己的嫁妆呢,光是一个弥香阁,估计就能有不少进益,现在这煮熟的鸭子却飞走了。不过也不打紧,父亲反正就她一个女儿了,又没有儿子继承家业,这府里的一切早晚都是她的。就算没了江若婉那一份,父亲名下的产业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苏梦雪仔细地梳妆打扮过,穿上最飘逸雪白的流仙裙,去了英王府。她一直发愁找什么借口去找萧会廷,现在自己有了这么大的“麻烦”,不是正好去找他倾诉一番吗?当然,最好再狠狠地报复一下陶灼灼,本来葛春茂可是和她议亲的,江若婉就是为了她这个义女,才把自己推出去的。苏梦雪到了英王府的时候,萧会廷正在湖心亭饮酒。因为在桃花老宅里有一个湖心亭,他和夭夭见面多是约在那里,所以萧会廷在自己的英王府建了个一模一样的亭子,想着夭夭嫁过来之后可能会有亲切感,不至于太想家了。没想到,没等到成亲,她倒是先去了。“狠心的丫头。”萧会廷靠在亭柱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喃喃地念叨了一句。他也不用酒杯,直接将酒壶凑到嘴边,仰起脖子“咕咚”灌了一大口,嘴角的酒液来不及咽下,滴落在玉白的锦袍上,他也浑不在意。远处有侍从疾步走来,萧会廷皱了一下眉头。不管白天在朝堂上如何叱诧风云,回到英王府他只想靠在这里想念一会儿没过门的妻子,至于别的他什么都不想管,特意吩咐了不许有人来打扰,这是属于他和夭夭的短暂时光。侍从没敢进亭子,站在远处回禀道:“殿下,苏二姑娘过来了,说是有急事。”萧会廷看着水面,半晌才道:“让她去外书房等着。”苏梦雪在外书房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萧会廷迈着大步过来,他一身玉白锦袍,身子挺拔修长,脸颊却有些微微泛红,待得走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苏梦雪心头一喜,他喝酒了!喝过酒的人不管是大醉还是微醺,总会没有平时那样冷静自持。“你来有什么事?”萧会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苏梦雪眼圈一红,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滚滚而下,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片刻之后,又滴落在她雪白的绫裙前襟。“殿下,您一定要救救我啊!”苏梦雪上前一步,大胆地扯住了萧会廷的袖口。萧会廷轻轻甩了一下衣袖,转身走到大书案后面的圈椅上坐下,避开了苏梦雪的手,“到底是什么事?”苏梦雪不敢再靠他太近,用帕子沾了沾脸颊上的泪水,哽咽道:“殿下,咱们浴兰节那天见到的葛春茂您还记得吗?就是陶灼灼身边的男子,本来陶家和葛家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两个定亲。两家本是门当户对,可陶灼灼也不知道怎么就哄了母亲来,现在母亲要把我定给那个葛春茂……”“呜呜,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苏梦雪哀哀切切地哭了起来。“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苏夫人将你许配给葛春茂,你也无话可说。”萧会廷淡淡道。“殿下说的没错。”苏梦雪泪盈于睫,“若这葛春茂本就是母亲为我相看的人家,不管他品性如何,我也绝不敢抱怨一分。可是,葛家本来是和陶灼灼议亲的,她看不上人家却不肯只说,反倒让母亲出面从陶家的手里把葛春茂抢了过来给我。”苏梦雪站在萧会廷身侧,哀怨地看着他,“殿下,陶灼灼处处模仿姐姐,哄得母亲将她当成了姐姐一样。可她心思狠辣,哪里有姐姐一分良善。若是姐姐在的话,才不会让我嫁给葛春茂这样的人。”“殿下,您不知道,姐姐她、她还曾经说过——”苏梦雪脸上染上了一丝绯红,眼神躲闪,娇羞地侧着身子不敢看萧会廷,“姐姐还提过,说等她嫁进英王府的那天,让我也一起……”萧会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时下确有这样的风气,嫡女出嫁时,家中庶出姐妹或者族中姐妹做为媵妾一同进入夫家,这是为了维护娘家的利益。他勾唇一笑,“夭夭才不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