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轻轻捻了捻,将这奇怪的想法压了下去。夭夭起身,慢慢走到萧沉夜身侧。萧沉夜见她伸出纤纤食指准备开始写字,心中想道:“这香方确实能避蛇虫毒瘴,无论如何必须要得到。她如果要银子,十万两之下都可以给她。她如果要身份,县主也算合理,就是郡主也未尝不可。如果她真的狮子大开口,就直接下道圣旨责令其献出香方,再随便赏赐她一点儿什么就好了。”夭夭不知萧沉夜想些什么,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她以往跟着英王见过他多次,对他从来都是有些畏惧的。她不敢揣摩他的心思,只希望他真的能满足她的愿望。“民女想求得陛下的庇护。”夭夭慢慢写道。“庇护?”她的要求出乎萧沉夜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她,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正望了过来,忐忑不安,似是怕他拒绝,那樱花般的唇瓣紧张地抿着。一个皇帝的庇护可大可小。他若是真心庇护她,比什么金银财宝高贵身份都要有用。他若是敷衍,恐怕她的求助都不会递到他的面前来。萧沉夜觉得,一张香方虽然重要,但却不值得他一生细心的呵护。他明明可以直接命令她献出香方的,之所以答应给她赏赐,一个是为了公平,对于弱小之辈他不屑强取豪夺,一个是她委实太过……可怜。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一个小姑娘,在自己家中还要小心翼翼地伪装,显然是因为身处险境。罢了,就答应她吧,反正这个庇护的度完全由他来掌控,她要是太过分了,他不再理会她就是。夭夭见他半晌不语,紧张得后背都冒汗了,贴身的小衣有些湿黏,她却不敢乱动,只用手指写道:“民女并不是想求一个免死金牌,如果民女作奸犯科,也不敢去求陛下,只是若有一天民女平白受人欺负,求陛下为民女做主一次。”“做主……一次?”萧沉夜的长眉轻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夭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诧异,只把一根手指竖起,小脑袋用力点了点,期盼地望着他。萧沉夜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那跟纤细白嫩的手指上,骨纤肉丰的小手指,白生生的,像是刚刚剥开的嫩笋。他突然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大手倏然探了过来,飞快地将她厚重的刘海撸起,修长的手指将那层毛茸茸的头发压在她的头顶,掌心温热。夭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光洁白皙的额头下,翠弯弯两道柳眉,水盈盈一双杏眼。萧沉夜飞快地松开了手,如果将她脸上那层灰扑扑的东西擦干净,该是个冰肌玉骨雪肤花貌的绝色少女。夭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萧沉夜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肯定不是看上她的美色了,毕竟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他做皇子时没有成亲,成了皇帝后整个后宫也没有一个女人,操心的御史们都急疯了,民间更是诸多谣言,好听的说他是不近女色,难听的说他身患隐疾。他倒是全然不放在心上,不管朝中重臣如何明谏暗催,全然无动于衷。这样的一个皇帝,就算掀开了她的刘海,也绝对不是因为想要看她长得什么样。夭夭这样想着,那根竖起的手指却惊得忘了收回去。萧沉夜的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还以为是个心机深沉的小狐狸,没想到吓了一下,她就呆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在她那根竖起的食指上轻轻一点,两个指腹碰在一起,夭夭的手指“嗖”的一下收了回去。萧沉夜低笑一声,“好,朕就庇护你一次。这是信物。”他解下腰间系着的玉佩,随手抛在她的怀里。夭夭慌忙将那玉佩抱住,细腻油润的羊脂玉,雕成精致的双鱼形,她爱不释手地抚摸了一下,这可是一个皇帝的承诺啊,有了这个,应该能保灼灼平安了!萧沉夜道:“你要是有求于朕,拿着这玉佩去宫门处或者来这里都行。”夭夭笑得杏眼弯弯,将玉佩小心地收到怀里,看桌上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她重新磨了磨,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了通灵香的香方。笔迹落在宣纸上,比沾着茶水写在桌上更加清晰,端方雅致,秀挺有力,一看就是多年练习的结果。萧沉夜盯着那纸上的字迹,见小姑娘写完搁笔,说道:“若是以后还有这样有用的失传古香,你还可以拿来与朕交换条件。”夭夭不知道什么算是“有用”的香,她乖顺地点点头,写道“若是陛下用的到,民女自当献上。”……得了萧沉夜的一个承诺,夭夭喜不自胜,端木青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小姑娘很是满意,含笑将她送出院门。夭夭带着两个丫鬟坐上马车,心情大好,对馥莲写道:“咱们难得出来,干脆在街上逛一逛再回去,你们两个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开口。”秀竹不识字,馥莲把夭夭写的字念了一遍,两个丫鬟笑着道:“多谢姑娘。”夭夭示意,馥莲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了西华街,这边全是姑娘家喜欢的店铺,胭脂水粉、绸缎布庄、珠宝首饰一应俱全。馥莲和秀竹一左一右护着夭夭,三个人慢慢地在街上逛着。秀竹还是第一次这样逛街,她对胭脂水粉不感兴趣,倒是街上阵阵香气诱得她不停咽口水,却不好意思开口,她也知道自家姑娘是没有月例银子的。夭夭暗自好笑,碰到好吃的就买上一些,让两个丫鬟分着吃,又买了好多干果点心,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和父亲。西华街中段有一家书斋,以前夭夭常来,她有几本很喜欢的制香书册就是在这里买到的。两个丫鬟手中都捧着吃的,夭夭不好带她们进去,让她们留在门外,自己进了书斋。馥莲慌忙将自己手中的一包糖炒栗子塞到秀竹手中,跟在夭夭身后。书斋还是一如往昔,只是那掌柜不似以前热情。夭夭心想,她换了个身体,这世上的人全都不认识她了。书斋卖的大都是科举用的四书五经,夭夭喜欢的制香书籍极少,原本是摆在正中的,现在却挪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夭夭找了好久才发现。看着那书册上落的灰尘,夭夭苦笑一下,原本这些书该不会是掌柜看在她阁老嫡长女的身份上特意为她准备的吧,她“死”了之后,这些书无人问津,掌柜舍不得扔掉,就堆到角落来了。这些书夭夭全都见过,凡是有些价值的,她都买回去收到自己的书架上了。突然,夭夭目光一顿,那是一本《香卷》,是她落水之前托掌柜收集的,却没有来得及买回去。夭夭的手指捏住了那本书,刚刚从书架上抽出来,就有一只大手将那书握住了。夭夭抬眸望去,顿时呆住了。第20章一本书被两个人握在手里,一个是夭夭,另一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身玉白色锦袍衬着修长挺拔的身姿,目若点漆,鼻若悬胆,正是她的未婚夫——英王殿下萧会廷。夭夭顿时呆住了,这还是她落水之后第一次这样面对面见到英王。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共同握着一本书,这情形就好像以前萧会廷寻到了她喜欢的书,正在递给她一样。往日相处时的种种温情涌上心头,夭夭的眼圈顿时红了,就像和母亲相认时抱头痛哭一样,此时她也想扑进英王的怀里,告诉他自己就是他没过门的妻子,向他哭诉自己的惊恐和委屈,想让他抱着她哄她开心。可是……经历过死亡,她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他了,哪怕他曾经是那么温柔。连慈爱的亲生父亲都能下杀手,谁能保证未婚夫就没有嫌疑呢,更何况在她死后,他还和苏梦雪一起出现在湖心亭,她亲眼见到,他对苏梦雪一样的细致温柔。她的表情变化只是一瞬间,萧会廷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对面的小姑娘看见他时就像见到了亲人,她樱花般的唇瓣瘪了一下,眼圈一红,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父母兄长,萧会廷不禁怀疑下一刻她就要扑进自己怀里来撒娇了。可只是一眨眼,她的神情就变得冷漠自持,要不是那水盈盈的杏眼还红着,萧会廷都怀疑自己眼花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抢了她的书?萧会廷心中疑惑,放柔了声音问道:“这本书对我来说很是重要,姑娘可愿意割爱?我愿意补偿姑娘。”夭夭捏着书册的手紧了紧。他对制香不感兴趣,倒是因为她的关系,常常会买些稀罕的香料或者香炉回来给她,有时候遇到她没有的制香书册也会买回来,他说这本书对他来说很是重要,难道他还惦记着这是她没有的书?夭夭不禁抬眸望着萧会廷的眼睛,他瞳仁黑亮,目光温润,虽然没有往昔的亲密,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夭夭心头一动,她觉得自己不该逃避着不去见他,如果他是无辜的,她应该告诉他真相,至少她应该试探一下看他能否接受借身还魂,就算他无法接受,也应该让他知道苏照德和苏梦雪的真面目,如果他知道是苏梦雪害死了她,也许会替她报仇吧?她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袖中的桃花簪,那相思木的簪尖已经让她用砥石打磨得无比尖锐,这世上最坚硬的木头制成的簪子比任何尖刀匕首都要锋利。这簪子是他亲手雕刻,如果她用这桃花簪约他,他应该会和她见面的。萧会廷鼻尖轻轻抽动了一下,他隐约在她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幽幽花香,像是相思木的味道。夭夭正在迟疑,就听见苏梦雪娇柔的声音,“陶姑娘,你又看不懂这书,拿去也没有用,快松手,莫要把书扯坏了。”夭夭心中一凛,握着书册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苏梦雪从英王身后绕了出来,一声雪白绫裙飘然若仙,她站在英王身侧,两人的胳膊几乎要挨到一起,她扭头朝着英王,纤纤手指遮在嘴边,悄声道:“这是我们搬家前的邻居,陶府大姑娘,她天生痴傻,殿下别与她一般见识。”萧会廷原本以为与他抢书的小姑娘也是喜欢这书,没想到是个傻子,他皱了皱眉头,“姑娘,你既然看不懂这书,就算买去也是无用,倒不如将这书让给本王,本王多给你一倍的银两,如何?”夭夭垂下眼眸,没有做声。仇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将其手刃,可她却只能努力克制,别说有英王在她杀不了苏梦雪,就算有机会下手,她也不能把灼灼一家扯进风波中。苏梦雪的手也搭到了书册上,想要从夭夭手中抢走,“殿下,她听不懂咱们说话的,咱们——”一句话没有说完,夭夭手指用力,将书册从两人手中扯走,那书本来就是古本,又是三个人握着,被她用力一扯,封面和封底顿时有些破损。萧会廷的脸上一下子就带了怒气。小丫头最是爱惜书册,她喜欢的书他还没有帮她买到手,就被这个小傻子弄坏了。馥莲见夭夭动手抢书,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了,立刻站到她身边,“英王殿下,二姑娘,我们姑娘已经被夫人收为义女,还请二姑娘口中放尊重些。我们姑娘心灵性慧,二姑娘不该无端侮辱我们姑娘。”“义女?!”萧会廷很是惊讶。这个丫鬟既然称呼苏梦雪为“二姑娘”,说明她是苏府的人,那她口中的夫人就是小丫头的母亲。苏夫人什么时候收了个义女?苏梦雪并不认得馥莲,她倒是听说过陶灼灼认嫡母为义母的事。见英王上下打量着陶灼灼,苏梦雪心中有些警惕,别看陶灼灼是个傻子,可她知道那张小脸有多么好看,陶芝芝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过上天不公,同是姐妹,陶芝芝和陶灼灼的样貌可谓是云泥之别。“对呀,这件事我也听说过。”苏梦雪娇声笑道:“认义女的事是母亲的私心,她没有告诉父亲,母亲说是姐姐去了她心中难过,认个义女以做慰藉,看见义女就像看见姐姐一样。嗯……就好像她是姐姐的替身一样。”萧会廷脸色一变,目光也变得锐利,“她怎么可能代替夭夭?替身?就凭她?!”苏梦雪道:“姐姐乍然离去,母亲悲痛难过无法接受,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这时不管是谁,只要在母亲身边小意殷勤,都能哄得母亲——”她突然住口,纤白的手指掩住嘴巴,歉意地看着夭夭,“哎呦,陶姑娘,我不是在说你,你可不要多心。”夭夭没有看苏梦雪,她担心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用簪子给苏梦雪扎个窟窿,干脆拿着书掉头就走。“等等!”萧会廷一把抓住了她手中的书,“把书留下!”夭夭心中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她奋力一扯,书册被扯成了两半。“你——”萧会廷看看手中的半册书,黑眸中燃起了怒火,“大胆!”馥莲怕夭夭吃亏,连忙护在她身侧,“英王殿下,这书本来就是我们姑娘先拿到手的。”她这么一说,萧会廷倒是想起来了,他确实晚了一步。趁着他有些发愣,夭夭飞快地从他手中把那半册书抢走,抱在怀中朝着书斋门口而去。萧会廷下意识地想要拦她,苏梦雪拉住了他的胳膊,“殿下,算了,她一个傻子,咱们不要跟她计较,毕竟说起来她也是母亲的义女,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由她去吧。”她只是想让英王厌恶陶灼灼,可不想让他们两个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这一耽误,夭夭已经到了门口。馥莲扔给掌柜一小角银子,追着夭夭离开了。三个人上了马车,秀竹见自家姑娘沉着脸,小心地看了看馥莲,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进了趟书斋就生气了?馥莲轻轻摇头,示意秀竹不要多问,她轻手轻脚地将夭夭怀中的书册抽出来,“姑娘,这书只是扯成两半,书页并没有损坏,回去了奴婢给您重新装订好,保证跟原来一模一样。”夭夭静静地看着那扯成两半的书册,半晌没动。……回到陶府已经午时,陶锦熙正在玄都院的院门处着急地张望着,见夭夭和秀竹过来,小跑着迎了上去,“姐姐,怎么出去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他昨天就知道姐姐要去东华街,本来想陪着去的,可姐姐不许他逃课。夭夭摇摇头,牵着弟弟进了屋,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把萧沉夜的玉佩拿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