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吵架的动静很大,左领右舍都来劝架了。段梅还算是晓事的,外人来了,什么话都不好说了,万一传到新媳妇嘴里,新媳妇多了想法,大伯子还不气死。她恼的是她婆婆王玉兰,可不是针对新媳妇。这场争吵就这么结束了,可是芥蒂就这么消不去了。可这么大的吵架动静,李和能不知道嘛。何芳说,“都怪我,我也没想到这样子。”李和笑着道,“跟你没关系,她跟我老娘发作罢了,她们婆媳俩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再说,婆媳吵架再正常不过了,总有点磕磕碰碰。”他在这方面看的很开,亲闺女跟亲妈还能吵架呢,何况还是媳妇,总得来说,段梅做了这么多年媳妇,还是很不错的。她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大概不患贫而患不均,这是人的本性罢了,跟人的道德和素质也没多大关系。同样是媳妇,你比我好,我没意见,可是你比我好的太多,我就意见大了。所以王玉兰要把手里的一个戒指给何芳的时候,李和还没等何芳开口,就帮着拒绝了。“那是我给你的,你自己留着。”这个戒指也是他当初送给王玉兰的,王玉兰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包在手绢里,也没怎么带。不是舍不得带,主要是防着李兆坤呢,她自己男人,她自己还能不清楚嘛。此时还要给何芳,自然让他哭笑不得。何芳在旁边笑着道,“婶子,你给梅子吧。我真的有,我们早就买了。”谎言说第二遍,她都习惯了。这是要把一辈子的谎话一次都说完的节奏啊。王玉兰道,“不给你给谁啊,俺这么大年龄了,还戴这个就不好看了。”“实在不行,你给你小媳妇。”李和不得不把话说开了,“给梅子吧。她进门的时候,你可是没给买过东西吧。”王玉兰瘪瘪嘴,瞧了何芳一眼,不再言语,进厨房做饭去了。李和自然也是无奈,婆媳果然是天敌,两个好脾气的女人都不一定能构建一个和谐家庭,家庭是非很难分清对错。中午李隆带着两个孩子来吃午饭,段梅回娘家了,自然没人烧饭了。李和跟他说,“去哄着她点,过日子天天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李隆气呼呼的道,“那女人现在上脸,不晓事了。”“当初可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的去开亲的,现在就后悔了。”李隆红着脸道,“是她变了。”“去接回来吧。再闹就惹人笑话了。她跟你过日子,你跟她不一条心,她不呕你她呕谁?”李和是不赞成愚孝的,他理解李隆的想法,觉得老娘从小到大为他辛苦,他就该听老娘的。还总是希望段梅能体谅他的愚孝,这样两个人不吵架才怪了呢。事实上证明,许多不幸的婚姻都是源于愚孝。为了父母的大家庭,去绑架和拖累自己的小家庭,哪个做媳妇的也不能同意。单家独户的过日子是大部分小媳妇的梦想。李隆听进了李和的话,吃完饭去接段梅,却没有接回来。李和说,“我让你哄她,你怎么哄的,空着手去的,有什么用。去县里给她买个首饰吧。”李隆说,“乱花钱,那她还不是更恼。”“先买了再说吧。”李隆依着这个办法做了,果然第二天把段梅高高兴兴地接了回来,他只能感叹女人心海底针。这边李隆夫妻俩的事情解决了,王玉兰跟李兆坤的战争又爆发了,她追着李兆坤要把李和给的钱要回来,李兆坤自然不能乐意。自从王玉兰晓得了竹竿的用处之后,家庭暴力就升级了,李兆坤被追的到处乱跑。李和不想管这俩活宝的事情,怕何芳待的尴尬,就带着她到河坡上溜达。何芳说,“挺羡慕你们家的。”李和说,“有什么好羡慕的。”“吵吵闹闹的挺好的。我老娘想找个吵架的人都没。”“想你老娘了?”“恩。”河边的风刮的呼呼响,她紧了紧衣服,把吹乱的头发笼到耳后,继续道,“我想回老家工作。”她自信不怕没有接收单位的。李和低着头没说话,坐在大堤上,看河水静静地向东流去,不急不缓,没有丝毫波浪涌现,但它依然会一路欢歌。日子大概也是这样的,平平淡淡。李志送来了一只鸭子,王玉兰推辞不要。李和笑着道,“这么客气干嘛。”李志只是笑笑,放下绑了腿的鸭子就走了。王玉兰感慨道,“都不容易呢。”“他家两个孩子学习怎么样?”王玉兰道,“高中了吧,俺也不清楚。”李和想了想从屋里提了两瓶酒去了李志家。月芬嫂子在门口筛芝麻,见李和把酒径直提到屋放进了门拐,吓了一跳,“哎呀,你这干嘛呢。”李和说,“带酒来蹭饭的,嫂子,你说行不行吧。”李志高兴地道,“家里酒就是差点,也不能差你酒喝啊。”“你家老大呢?”李和只看到老小趴门口写作业呢。月芬嫂子道,“老大都高三了,学校抓的紧,不到过年几天是回不来呢。”“你家要出大学生了。”李和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除了他和老四外,村子里的第三个大学生。三个大学生都是姓李,看来姓李的坟头好,不是事实也要变成事实了。李志挠挠头道,“谁知道呢,尽力让他上呢,靠他自己了。”“俺听老师说了,他成绩还成。到时候填什么学校,他叔你还得帮他合计。”月芬嫂子不是自谦的,话语里都是满满的骄傲。“成的。不过他那么大了,总有自己意见的。不一定用得着我。”李和就留着这里吃了晚饭,临走还是给了1000块钱。李志道,“还少你钱呢,这么多年都没能还上你。”他送的一只鸭子就是为了还人情的,之前李和借钱给他,这都多少年没钱还呢。两个孩子上学,想挤出闲钱是很不容易的。李和道,“等你家老大工作了,不就有钱还我了嘛。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拿着吧。”他经历过他才知道供两个孩子读书有多么的不容易。月芬嫂子道,“他叔,不能借这么多了,你这带新媳妇了,哪里不是花钱地方,不能让你跟着后面着急。”“嫂子,我自己钱够我结婚的。”李和出了李志家,天都已经黑了,村里人都已经早早的上床睡觉了。到每年年底的时候,大部分人家的粮食不一定留的够吃了,也没有什么重活,所以晚上大部分都是喝稀饭,为了防止孩子尿床,饭吃的也早,睡觉前能把肚子里的水排干净。王玉兰开始嘀咕四姑娘和五姑娘什么时候回来,日日想,夜夜想,想的都有点睡不着觉了。甚至李兆坤都开始说,酒坛子怎么还不回来,那也是他的种,以前两个闺女在身边晃荡,他没感觉,可是忽然见不到了,由不得他不去念叨。李和说,“今年她们回不来了。明年她们放假了,我送她们回来。”关键是交通太不方便了,李和不想这俩丫头这么来回折腾。他想着给这俩丫头打个电话,他这阶段都快把这两个丫头给忽略了。县里没有长途电话局,他就开着拖拉机去了市里。结果他去了市里的邮电所,人家告诉他市里没有程控交换机电话,要去省里电信局才能打国际长途,他又无奈折返去了省城。此时的国际通信,90%以上的业务量集中在沿海地区。沿海要发展外向经济,要吸引外资,没有国际通信的电话,简直是不可想象。所以沿海是先行了一步。当然,中西部和沿海的差距在这里就已经拉开了。经济方面更不用提了,比如光晋江一地,乡镇企业就有五六千家,对外贸易蓬勃发展。中西部还在努力朝温饱发展呢。他到了省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去了电信局的长途电话台,国际长话不能直拨,还是半自动电话电路,需要通过中继线中转到浦江挂发才行,华东六省都需要经浦江转接才能至国外和港澳台地区。李和等了半小时,烟都抽了两三根,这才把沈道如给联系上。沈道如接到他的电话很是高兴,终于松了一口气说,“你再没消息,老于就要疯了,怎么电话都找不到你。你call机也没人回。”“不好意思。我在老家,联系是不怎么方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李和才想起来,他没有把call机带回来。“你不是要盖楼吗?他要找你商量嘛。”李和道,“你这边没什么事?”“深发展银行又增发67.5万普通股,每股40元,面值是20的。我们拿了10万股,优先股港币是18万股,一股100港币,面值100港币,基本是我们一家拿来了。”“总共市面流通的股票有多少?”李和心里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觉了。“普通股132.5万股,优先股18万股。”沈道如一口气说完,也不知道李和的态度,他这次算是擅自的行为。李和想了想道,“外面的流通股收一点吧。能收多少算多少吧。”深发展是许多家国营单位控股的,但本质上还是社会集资的,外面起码有七八千小投资者,收点股份应该没有什么困难。而且从长远来看,收购深发是大赚,而且也可以作为康年银行进入内地的跳板。“好的,李先生。”“哦,对了,你看看深圳还有哪些股份制企业是可以参股的,该投的都投。”李和突然想起了这茬,他上次看新闻给忽略了,现在才难得想起来。深圳经济特区是中央确定的股份制改革综合试验区,深圳一口气建立了80余家股份公司,并且自1987年起,先后批准了深圳发展银行、万科、金田等5家公开发行股票的上市公司。他本着等捡多少算多少的原则,投着了算赚,投不了也不亏。许多的思路他是模模糊糊,甚至有点不愿意去想,他只能先按照节奏这么来,走到哪一步算一步。他现在还不知道,要那么多的钱干嘛用。好像钱多了真的不知道怎么花了。当初急着挣钱的目的是什么呢?当然是给老婆花!可是现在呢,想多了,他心有戚戚,又一阵阵的发愣。“好的。李先生。”沈道如说完之后见李和久久没有回复,在电话里试探性的叫道,“李先生?李先生?”“哦。在呢。你按照这个办吧。帮我看着我妹妹。年后我会过去。”“她们学校放假了,于老太太已经把她接过去一起过年了。我前天才去看过,这个你放心。不过就是..”沈道如说的有点吞吞吐吐。“不过什么?”“老师反应说成绩还是跟不上,基础很差。”“慢慢来吧。”这些李和都有预料,也不算坏消息。他挂了沈道如的电话,又给于德华去了电话,这次不错,十几分钟就接通了。于德华在电话里道,“我的妈啊,终于找到你人了!”“有急事?”“预算方案要你签字啊!没你签字,这钱怎么出去啊!”于德华是真的着急了,这阶段嘴角都有点上火,之前股权未变更的时候,签字权在他手里,他做什么事只要招呼一声就行,不需要这么麻烦。可是现在呢,他只有一亿港币以下的签字权,一旦这样上亿美金的项目都是必须有李和签字的。要是李和在京城,他一个快递就能解决,没成想突然间找不到人了,可是把他急坏了。“想办法拖到年后吧,年后再说。”“哎,知道了,那要快啊,拖不得了。”于德华在电话里忧心忡忡的说道。“恩。照顾好我妹妹。”李和现在都不确定要不要盖楼了,可是钱跟淌水似得已经出去了一亿多美金,现在想停都停不下来了。“这个尽管放心,在我家呢,这个不需要你操心。”于德华在电话里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挂了。”李和准备再拨新加坡的电话,可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等了半个小时之后,他等的不耐烦了,给完钱就出了电信局。老四已经是大姑娘了,他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的,也不需要他多问,再说还有一个李秋红陪着呢。拖拉机开到半路趴窝了,原来是没有油了。他晃晃车厢里带过来的油桶,两个油桶都空了,原本预计只到市里,这两桶柴油肯定是够了,想不到会折返来到省城。他四处张望,附近没有一家加油站。他懊恼的在路边蹲着抽了一根烟。他提了两个油桶,沿着附近住家的挨个问,看看哪家有备用的柴油,一圈问下来都没有。最后还是从生产队里买着了,这些柴油都是春耕的时候给抽水机备用的,李和没问价格,开口给了两百块,人家自然乐意卖,两个油桶都给灌满了。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狼吞虎咽的吃了点东西,悄无声息的去了河坡上。月色之下,一片静谧。勾着头蹲在地上,像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一样。一根烟接着一根烟。他有更重要的哲学思考。他现在挣钱是为了什么?钱已经够花了,够她养家了,够他担起这个家的责任了。他好矛盾,他一遍遍的给自己暗示,君子自强不息。为了贡献社会?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成就感?为了走上人声巅峰?可是没有一样能说服他自己。他又开始想他的梦想是什么呢?一开始是为了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后来是为了让她幸福,给她另一种新的人生。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了。他真的提不起精神了。他不知道再怎么欺骗自己了。心里一口气他怎么都出不来,浑身的烦躁劲,没得发泄,他干脆脱了衣服,噗通一声扎进了河里。冷飕飕的寒风吹过河面,起了一道道波纹,他就在河道里游来游去,从河这边游到河那边,从上游窜到下游,心冷之后,他不怕冷了。他把头闷到了河底,他想想尝尝窒息的滋味。可是他刚把头闷到水底,有什么东西把他给扯了起来。他吓了一跳,黑夜里瞧不清东西,他本能的想摆脱,慌乱间使劲的要把对方推开,可是没有推开。他不自觉的又使了一把劲,才把对方推开了,然后急忙往后游了一段。隐隐约约他听见了呛水的咳嗽声。待他稳住了气息,月光底下回头一看,一个人影在水里挣扎呢,扑腾的水花四溅。他扎了一个猛子,穿到那个人的后背,双手给抱了起来。对方还在使劲的挣扎和捶打,他也没有松手,不过摸到了一片柔软。给提溜到岸上,他仔细看却发现是何芳。他怜惜的给她顺了背,她才吐了几口水出来。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口一起一伏,大声的叫道,“傻子,你吓死我了。没你我可怎么办啊!”一下子又嚎啕大哭起来,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她尽管冻得浑身哆嗦,但双手依然使劲的朝他捶去。李和没有躲,任由他捶打,怜惜的把自己地上的干衣服给她披上,“你才是傻子。这么冷,你下河干嘛。”“我不能没你。”“我养你啊。”“傻子。”她又哭了,而且哭得更加的响亮。“比如先定一个小目标,先赚几万亿。”“真是傻子。”她终于破涕为笑了,知道他在说胡话,可她乐意听他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