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嗣俯身而立,众目睽睽之下,开口道:“臣弹劾,将作监少监杜少杰中饱私囊,贪污受贿,强占他人祖技,欺君罔上。”此话一出,殿中众臣一静。旋即,以潘仁美为首,连带着几位重臣哄堂大笑。将作监少监杜少杰,冷笑一声,不屑的撇了杨延嗣一眼。赵光义也在笑,只是没笑出声。“到底是少年人性子,心里藏不住事儿,遇到一点挫折,就心存报复。”潘仁美出声讥讽。吏部尚书宋琪抱着笏板直摇头,“难堪大任,难堪大任……”宋琪此人,一直认为杨延嗣太年少,不宜为官,难堪大任。他在殿试上也出言阻挠过取杨延嗣中进士。此人今年六十有一,是下一位补入宰辅之列的后备人选。因此,他在朝堂上说话,举足轻重。赵普、沈伦、薛居正三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曹彬神色复杂的瞅了杨延嗣一眼,却没有出声说一句话。面对着两位大佬讥讽,群臣嘲笑。杨延嗣镇定自若,朗声道:“开宝八年,杜少杰任职将作监左校署令,时年,有陈州匠人献青瓷技艺,杜少杰以权谋私,以三两纹银打发了匠人,将青瓷技艺据为己有,并以此技艺,得到先帝青睐,擢升将作监丞,掌判事。开宝九年至太平兴国二年,杜少杰掌判事职权,肆意克扣大匠因功得到的封赏,明目张胆公然向手下匠人索贿,以职权之便以权谋私。太平兴国三年,陛下欲铸龙冠,杜少杰为迎合拍马,暗害大匠许阳一家,夺取掐丝技艺,以此铸造了龙冠,博得了陛下欢心,擢升将作监少监。太平兴国四年至五年,杜少杰任职将作监少监两年之间,以职权之便,拔除大匠十一人,均已自家亲眷顶替。现,将作监衙门内,杜少杰的亲眷,多达三十一人。此外,杜少杰任职十二年来,敛财几十万贯,在邠州老家拥有良田万顷,骡马成群。家产总合,折合成铜钱,足有上百万贯。以上种种,均有证可查。”杨延嗣洋洋洒洒一席话,震惊了朝堂上所有人。和其他的左补阙闻风奏事的弹劾方式不同,没有藻词华丽锦绣文章,有的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字眼。但是,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承认。这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字眼,远比他们此前听过的,看过的藻词华丽的弹劾文章,要更直观,更直接一些。这已经不能用弹劾奏对形容了,或许用‘诉状’二字更为妥帖。“噗通~”将作监少监杜少杰,此刻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冷笑和不屑,细汉布满了他的额头,他脸色煞白,一个屁股蹲瘫坐在地上。自家人知道自己事。杨延嗣口中的每一项数据,都狠狠的砸在心头。他知道,杨延嗣所说的都属实。而他,也经不起查。杜少杰瘫坐在地上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朝堂上所有人,杨延嗣所言属实。龙椅上,赵光义脸色阴沉的离开。臣子们贪财不要紧,赵光义比谁都清楚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但是,作为一个已经把小手段耍到出神入化地步的帝王,他最讨厌臣子在他面前耍小手段。“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你二人负责查清此事。”“杜少杰暂去一切官职,扣押天牢。待查清此事后,依律定罪。”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出列接旨。拱垂殿外,两位金甲武士入殿,摘去了杜少杰乌纱帽以后,将他驾了出去。杜少杰从头到尾一声没坑,因为他知道自己完了,多喊也无益。处置了杜少杰,赵光义瞧着杨延嗣满意的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小杨爱卿,你很不错。”杨延嗣躬身施礼,“多谢陛下夸奖。”“退朝!”赵光义摆手。杨延嗣出声阻止,“陛下且慢,臣还有本要奏……”刚站起身,欲离开的赵光义,重新坐到了龙椅上,好奇道:“你又要弹劾何人?”杨延嗣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抬眼瞧了一眼曹彬的方向。曹彬见状,双眼瞪得像是铜铃。小兔崽子,你还真想弹劾老夫?信不信下朝以后,老夫冲到杨府去,把你抓出来,屁股打成十八瓣……在曹彬略显愤怒的眼神下,杨延嗣缓缓开口,“臣弹劾,检校太师、国丈、代国公潘仁美,贪污受贿,欺君罔上,纵奴行凶,强占他人田产。”一瞬间,曹彬脸上愤怒的神色尽去,改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潘仁美一听杨延嗣这话,炸了。枯的发黄的胡须抖动,张嘴咆哮。“庶子妄言,污蔑老夫,你可知罪?”闭目养神的沈伦睁开了眼,拿笏板敲了敲膝盖,冷声哼了一句,“潘仁美,好大的官威啊!”薛居正抚摸着雪白的胡须,咳嗽了两声,“闻风奏事,本就是左补阙的职权。潘国丈若是有所不满……咳咳……”薛居正又咳嗽了几声,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憋着!”对于打压武将勋贵,文官们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而且心很齐。潘仁美名义上挂这太师官衔,但所有的文官们,都从未把他当成文官看。潘仁美被两位宰辅怼的肝疼。悲愤之余,只能找女婿诉苦。“陛下,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赵光义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开口问杨延嗣,“小杨爱卿,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杨延嗣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呆萌。其脸上的表情,跟刚才在殿上义正言辞的刚毅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没有……”“噗呲~”赵光义被逗乐了。又好气又好笑的指了指杨延嗣,“朕收回刚才夸奖你的话……”转头安慰潘仁美,“潘爱卿,少年人未定性,难免性格跳脱了一下,你又何必跟一个后辈见识呢?”“退朝吧!”不等其他人有反应,赵光义挥一挥衣袖,已经离开了拱垂殿。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关于处罚或者调查潘仁美的话。显然,在杨延嗣没有列出一系列的数据证明的时候,赵光义把这当成了一个笑话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