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李苍玉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但念奴只是用一种“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眼神看着他,既不斥责也不戳破,表情近似于家中的大姐姐被调皮的小弟,气到了无语那样。李苍玉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呵呵的笑,“斋主,还是你说吧,你说。”“你很有能耐,一夜之间闻达于公侯。”念奴淡淡的道,“但你也很能惹祸。现在京城有多少人想你死,你知道么?”李苍玉点点头,“知道。”“你想过怎么活命吗?”念奴问道。李苍玉仰起头来四十五度,看着头顶漂亮的飞雁烛台,“大不了,躲回大山。”“好生说话。”李苍玉尴尬的干咳了一声,心想,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念奴摆明是在真心帮我,否则他真没必要让皇帝也听到我的名字。闻达于公侯又哪里比得上,闻达于天听呢?“还请斋主救我!”李苍玉拱手一拜,很诚恳,很老实。念奴总算露出一抹稍稍满意的笑容,那表情仿佛在说——看来你心里还是有点逼数的!“现在给你两条路选。”念奴说道,“第一条,你已经拒绝过了。”去仪王府做个闲官?李苍玉微微一怔,直接问道:“那第二条呢?”“投靠李林甫。”李苍玉的眉头顿时深皱起来。的确,大唐的臣工几乎没人能够逃脱,李林甫这只万年蜘蛛精的掌控。尤其是京城的官员,要想好好的在这里混下去,更不敢与李林甫作对。严格来讲,就算是李光弼和颜真卿这样的忠正名臣,现在也是乖乖的臣服在李林甫的yín 威之下,不敢出格。但是……要我去投靠李林甫?!“这不行!”李苍玉果断拒绝了。念奴并不惊奇,淡然问道:“为什么?”李苍玉思忖了片刻,反问道:“我想先问斋主一句,为何要我投靠李林甫?”“你冒犯的可是天子禁军。惹下这么大的祸事,整个天下都只有两个人能够保得了你。其中一位就是皇帝陛下,我已经去试探过了,他根本没空管你。那就只剩另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李林甫了。”念奴淡然道:“这有什么不对吗?”“听起来,是没有什么不对。”李苍玉道,“但是仔细一想,这很不对。”“哦?”念奴略感惊讶,“那我倒是好奇了,不如请你,指点一二。”“这个……谈不上指点。”李苍玉笑了一笑,说道,“我想请问斋主,李林甫今年高寿?”“……约近七十。”念奴眨了眨眼睛,显然也是开始认真思考了。“七十。”李苍玉微然一笑,“人活七十古来稀。”“就算李林甫的在位时间不会太长了。”念奴说道,“但你现在不去投靠他的话,你立刻就会完蛋。”“是吗?”李苍玉呵呵一笑,“那我也最多只能做到,避开他不与他作对,就像李光弼和颜真卿那些人一样。但要我去公然投靠他,在他的提携之下得以辉煌腾达,那我宁愿躲回大山。”念奴的眉头轻轻一皱,“为何你对李林甫,如此反感?”这话说得李苍玉微微一怔,他不由得想起来一些重要的事情。其实很多历史上的名人,都是在他死后多年,人们才对他有了一个更为清醒的认识。比如杜甫,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名气。在众多盛唐诗人当中,他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历史上的杜甫真正成名,是在他死了五十年以后,因为宰相大诗人元稹读了他的诗集。“著名奸相”李林甫,其实也是一样的。后世,人人谈起李林甫,无不一致认定他是大奸臣。但实际上,现在的李林甫名声并没有坏到哪里去。他是权欲极强迫害了不少人,但政治斗争哪朝哪代没有,就算是姚崇宋璟张九龄这样的著名贤相,也有清算政敌的时候。但是放在当前来讲,李林甫悄悄干了一些什么,民众真的很难知道实情。就好比,李苍玉是通过读了史书,了解到了李林甫的真实为人。但他却无法知道离自己很近的那个欧阳校尉,背底里都干了一些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李林甫真正成为奸臣,是因为安史之乱的爆发一手毁了盛唐。人们反过来进行思考才认识到,宰相李林甫要为安史之乱负上很大的责任。现在的李林甫在大唐子民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什么“奸臣”,而是一位颇有能耐、颇有威望的当世权臣。除了那些被李林甫整垮打击的政敌,人们对李林甫的评价普遍还是比较正面的。正因如此,念奴才会对李苍玉“反感李林甫”,感到不解。李苍玉不得不好好的组织一下语言,来好好的解释一下了。于是他说道:“我读《汉书》,书中有云‘在贱望尊者惑’,大人物的思想和行为,不是我这种升斗小民所能够揣摩得透的。我只是本能的觉得,李林甫的身边很危险。我不想靠近。”“危险?”念奴皱了皱眉,“这从何说起?”李苍玉说道:“李林甫拜相十余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竖敌众多。我在军中听说,他现在只要出门,都必须要有金吾卫的兵马前后开道警戒。他都七十岁了,还能在位多久?一但他倒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还年轻,我可不想主动凑上去为他殉葬!”“……”念奴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李苍玉说的“竖敌众多”、“金吾卫开道”这种事情,早在长安人人皆知,念奴当然知道。其实另外还有许多传言,说李林甫因为害怕仇家报负,在卧室的夹层里装了铁板和机关,专防刺客。每夜睡觉他都要偷偷换几个地方,连家人也都不知道他究竟睡在哪一屋。这些普通民众不知道的,念奴也知道。寻思了片刻,念奴说道:“除非你真打算退回大山。否则,你必须要在官场上找一座真正的靠山做为依靠。我和仪王虽然可以照顾到你,但我们两人都没有真正的实权。”是的,实权!李苍玉抓住了这个关键字眼,心想:仪王是尊贵,念奴是有能量,但都没有真正的实权。说得难听点,他们两个人本身都只是皇权的“寄生物”。我自己要想有所建树,可以把“寄生物”当盟友,但绝对不能再寄生在寄生物的身上!当今朝堂之上,李隆基虽然全权委托了李林甫临理国政,但也没让他真正一家独大。大玩政治平衡,一直都是李隆基的拿手好戏。李林甫是大唐“吏治派”的典型代表,他是干掉了以“张九龄”为代表的文学派,才真正崛起的。现在又有了杨国忠为代表的“外戚派”正在崛起,对李林甫的位置发起了冲击。另外,一直都还有大量的边将节度使形成了“军武派”,在对李林甫进行钳制。吏治派、外戚派和军武派,三国鼎立各相搏杀,李隆基居中当裁判。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操作,李隆基把大唐的整个国家玩弄在鼓掌之中。大唐也一直都在繁荣昌盛,没出什么乱子。所以李隆基才有了大把的时间去陪杨贵妃游戏人间,他这个的皇帝真是当得惬意无比。但是吏治派李林甫就快完了,杨国忠的外戚派也是一只表面繁荣的垃圾股。所以李苍玉的思路,一直都清晰得很!“我还是坚持,从戎。”李苍玉果断说道,“就算京城真的混不下去了,我也宁愿去边疆军镇,征战沙场!”“你竟如此固执?”念奴皱眉,俨然有了一丝丝的火气。李苍玉拱手拜了一拜,“斋主,人各有志。”念奴深呼吸了一口,脸上的怒容瞬间消散不见。她点了点头,“还好,我特意把你找来,问了这一场话。”李苍玉疑惑道:“斋主言下之意是……”“实不相瞒,仪王命我去找李林甫,替你打通关节。”念奴说道,“等械斗杀人的风头过了,就让你在李林甫的荫庇之下,谋个一官半职。”李苍玉点了点头,“多谢斋主,如实相告。”“不用谢我,我什么都还没有做。”念奴说道,“械斗杀人的风头还没有完全过去,负责训练你们这些新兵的欧阳校尉,刚刚才被撤了职,送回老家种田去了。”李苍玉心头一亮,如果非要在金吾卫这边抓个典型出来进行处理,平衡一下禁军那边的怒火的话,那个始作甬者欧阳校尉的确是要负上很大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御下不严、处理失当,区区几个小卒的比武斗殴,根本就不会酿成流血械斗。再者,这样的杀一儆百,也能起到严肃金吾卫军纪的效果……李光弼这一手,处理倒是挺漂亮!“还有一事。”念奴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张旭的事情?”李苍玉顿时哭笑不得,“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他拜师!”念奴也笑了,“但你何妨,做他的学生呢?”李苍玉眉梢一扬,眼睛一亮,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错,看来你早就想好了。”念奴微微一笑,“仪王那边,我先去替你回个话。其实,他对你可算得上是仗义了。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的好意。你可得自己想好,接下来该要怎么应付!”李苍玉脑海里立刻闪过无数的杯子、饭碗、筷子和鞋,顿时头大起来。那个疯王爷!他究竟想要干嘛?!